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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针》清代华阳散人

鸳鸯针

第一回 黄金榜被劫骂主司白日鬼飞灾生婢子第二回 新贵惹秋风一场没趣寒儒辞乡馆百事难成第三回 艳婢说春情文章有用船家生毒计甥舅无知第四回 成进士债主冤家齐证罪说仇人泥犁刀剑总生花序打关节生死结冤家做人情始终全佛法诗曰:得失微茫莫强忧,况从秘密创权谋。
功名纵夺乾坤巧,富贵还贻孙子忧。
大物每教明似镜,至公何取曲如钩。
将军猿臂夸三捷,终向东陵讳故侯。
凡人一饮一酌,莫非前定,没有可强求得来的道理。
纵有因求而得,也是他精神坚定,福力应之,就是不去求,也应该得。所以道"前定"二字,冷淡了许多觊觎的念头,销磨了许多暴躁的手脚。世人每因求而冀得,因得而妄求,直到后来收煞不住时节,方始叹悔,这也迟了。譬如做生意的人,拿了自家本钱,也要等他运气亨通,机缘凑巧,不论在家走水,整千论万来撰银子;若是时运不通,缘法不凑,要撰三厘半分,费了偌大精神,还不能勾。莫说撰三厘半分,连那自家本钱,还有折得精空的。况乎功名二字,关系尤大,享用尤奢。一个穷秀才,不上半年之间,中了举人、进士,就去带纱帽坐堂,宰百官,治万民,耀祖光宗,封妻荫子,这个岂是可以侥幸得来的么?却是那打关节的着数,自有开辟以后,即便有之。古来也有关节得利的,一般居尊官,享厚福,子子孙孙奕世簪缨。
这岂不是可以强求的榜样么?不知俗语说得好:买举须当中举之年。这句俨然有个可求不可求的道理在里面。如那不当中举之年,妄求非福,机事不密,一旦败露,名实俱丧。那时要依旧还他一个秀才也不可得。大要总不可害人之功名,以成自己之功名,这尤是第一件要着。我且说两个比方与你听着。
曾闻得昔年有个秀才,做人忠厚,肯行阴骘,祖先俱是循良守分人家,只是家贫不能上进。那一年有了科举,赁寺中一间房,在那里攻书。场事已近,忽一日邻舍房头一起秀才,唧唧哝哝一会,久之高歌痛饮,叫号欢呼,聒噪的了不得。稍顷,忽然寂静去了,这秀才耳根才得清净,却睡不着。在那寺廊下闲行,忽见廊下有一位女子冉冉而来,将近身,秀才道:"你是何人?"女子道:"君休怕。妾乃是鬼,此来非有祸于君。
闻君立心清正,力行向善,妾特报君功名大事。适才那班秀才饮酒,乃是买场屋中字眼的,在此成交。其题目关节,俱被妾听得,今传与君。妾父昔谪此地,妾死于此,将柩寄寺中廊下。
君若得志,烦到某处,传妾父早来搬柩归葬。以君忠厚,不负所托,故敢烦君耳。"即将那人如何关节,对这秀才说了。这秀才依法用之,果然高中。到填榜时,那房师见拆号的不是前日所说的名姓,暗自惊异。相会时问他缘故,他将遇鬼传心的事,直直说了。房师道:"足下必阴德高人,从此前程远大,不卜可知。"这秀才果然联捷中了进士,做了高官。
又闻得有个举人,往北京会试,这举人少年高才,学问精熟,自夸定然是联捷的,会元、状元拿在手中。
那一日正进头场,这举人到了号房,收拾停妥,才待歇息,忽然一个举人进来寻坐号。那人彪形大汉,语带北音,手中不拿东西,只是肩膀上驼了一个大砚,约莫有磨扇大小,查号坐下,就在他紧邻。这举人暗笑道:"场中拿这样大石砚进来做甚么?显得他力气大不成?若是拿来打人,荡着些尖角儿也要打个稀烂。"须臾题目传到,他提起笔来,一面想,一面写,完了一篇。他且暗暗去张那大砚,只见那大汉将块墨在砚上用力磨。且不管他,又低头完了第二篇,还见大汉在那里磨墨。
他又笑道:"这人莫不是不曾吃饭进来?若拿这池墨水吃下肚去,也撑个肥饱。"又完了第三篇,那大汉还在那里磨墨。他道:"这人只管将墨磨,磨到甚时方住?且看他如何收煞,将来做个笑话儿出去说。"又将自己那三篇稿儿吟哦一遍,甚是得意。正打帐去做的,只见那大汉跳将出来,对他道:"闻你刚才读法,文章自然好,是要中的。但我西北人,文理生疏,兄可将那稿与我,你再另做,万事皆休;不然,我将这砚池墨水将卷子涂污,两个人都不得中。莫若把来送我,还落得做个人情。"这举人又好笑,又好恼。看那人形粗力大,又斗他不赢,只得叹了一口气,将那三篇稿上文字与了大汉,那大汉欢欢喜喜去了。他重新另做三篇,连经文都做了。只见大汉又来道:"兄适才送我的文字,想是决要中的,我又不会做经,可惜也是枉然。你不如做个全情,把那经文也送了我。倘若中了,决不负你。"这举人想了一想道:"三篇好的已是与他,后三篇甚不协意,既不得中,写他何用?不如都送了他,下次再不要遇着这样凶徒罢!"即将卷子交付与他,拂衣出常那人果然中了。后来访他,他替谋为中了进士报答他。
你看这个是鬼告关节;那个是力夺文字。似乎这两件,也是场屋中极奇怪的事了,却不是暗中害人益己,所以也没甚伤心切骨的仇恨。在下还说个害人成己的,后来水清石出,弄得自家功名也无,险些死无葬身之地。看官且听着。
第一回 黄金榜被劫骂主司白日鬼飞灾生婢子《渔家傲》:画断粥齑磨穿鼻,织成几个风流字。指点贵人新样子,夸乡里,冷魂穷债还经史。魁星夜半无间隙,闱中榜上真消息。移胎接种浑无迹。都不必,哭者笑者酸风滴。
话说浙江杭州府仁和县有一个秀才,姓徐名必遇,字鹏子。
乃祖做过都御史,因建言去职,归老林下。二十余年,秉性清介,屡起屡踬,因此官业也不甚富厚。乃父是饱学秀才,名场不利,补了廪,挨次出贡,做了两任训导,卑官冷署,郁郁不得志,不久也告归家了。
这徐鹏子又拿了这副穷饭碗,十八岁上进了学,娶了一位浑家王氏。这王氏也出自宦族,也晓得读书是第一流的事。
但徐鹏子生长宦门,终日捏着的是那两本子书,晓得甚么叫做营生?坐吃山空日久,将乃祖做官时几片房屋卖了;后来,又将祖遗下几亩田儿也卖了,单单剩得一片老屋,是乃祖发迹的地方,自家留着住,动不得的。喜得自从进学后,一等二等科举次次不得落空。虽则观场几遭,总是不得挂名榜上,论他那才学文章,就也是学中出尖的人物了。
那一年有了科举,在家读书,晚间无事,对浑家道:"我这番决要中了!"王氏道:"怎样晓得?"徐鹏子道:"我这'四书',拟题,篇篇都揣摩过了,况又是《春秋》那经上大小题目逐个做过,算来这些孤经,有科举的朋友没有在我之上的。我这番不但要中,且不出五名之外。耐烦月余,你端然是举人娘子了。"王氏道:"只不知命运何如。
连走几科不中,又无生殖,田产卖得罄尽,仅留了这片老屋,这科再不中,只得又要寻替身了。但愿文福双齐,替祖宗争些光辉,替妻子出些穷气,我就终身布衣淡食,情愿罢了。"说罢,象得要落下眼泪来。鹏子道:"劝你放心。这科包管决中,赔也赔得你一个举人。若还不中,不但无颜见你,也无面目再见那些亲族朋友了。"王氏道:"但愿如是,就当拜谢天地。"这正是:只谓才不如己,争道巧不犹人。
指望一朝腾霄汉,谁知穷鬼不离身。
却说同学内有一个秀才,姓丁名全,字协公,其人也是世家。乃父累官至工部侍郎,宦途颇顺,广积官资。
这丁协公偏会经营,又时常到他年家门生各处,括他几个抽丰。他的家私只有日挣起来的,除吃酒嫖赌之外,没有一文钱放空,错了与人。只是逢考之年,就要破费他些须了。头一件,要买头二等。第二件,就要在大场里弄些手脚。也有遭把被人扎伙囤骗过了他,他却此念不休。每科定要钻头觅缝,到处摸索,直等榜发那一日才得安静。此是他从进学后科科如是,不足为异的。
那一年也弄了一名科举,却值那本府推官姓莫的,是他父亲年侄,自到任时,丁协公已自备了厚礼,认过年谱的。他想首府推官少年进士,又有声望,决然是要入帘的,他也不等临场,值科考案发有名,就备了整齐戏筵,去请莫推官。酒中附耳道及场屋要借重的意思,那推官怎有不乐从的?丁协公就取了大街上一所房契,价银三千两,送与莫推官权为质押,候榜发有名,即将银赎契。莫推官道:"既系年家,分当效力,焉敢受谢!"丁协公道:"虽然年家弟兄,这回又是师生了。况仕途上又可相资借,些小微意,何足计较?"莫推官欣然领命。
这正是:
有缘千里能相会,谁道人谋不胜天。
到临场时,莫推官果然首取入帘,即将字眼关节写了,弥封紧密,差的当人送与丁协公。丁协公暗喜不迭。这莫推官又想道:"老丁外面也罢了,不知他腹内文采何如。万一进场交了白卷,或是完卷文理不通,不好呈上大主考,叫我也难处置。却不是丢掉那三千现物了?"随即又写了一封密字,差人送来。
丁协公接着,打开一看,内云:
阃外之事,将军主之。马服君空读父书,虎贲仍归内府也。
癤亮!癤亮!丁协公读了那字儿,不解意味,又不好拿与别人看,反复寻思道:"他此时寄来的书信,断非他事,可知一定是闱内之事。这字上文法,好不糊涂,令人难识。"又检出那字儿翻来覆去,逐句猜去,道:"我已解得了。阃外者,犹言帘外也。空读者,不知兵法也。虎贲之数,三千也。分明说是帘外之事,叫我自作主意,倘文字不入格,那三千之物,定要还我的!"拍案大叫道:"是了!是了!确乎无疑。但字句的意义,我虽猜着,所言之事,颇中我病根。万一场中不顺手,不能中式,却不白送了三千么?虽则老莫算小,却也老成。"这正是:君王若问安边计,先须粮足与兵精。
其时学内又有一个秀才姓周名德,绰号白日鬼。这人虽是秀才,全不事举子业。今日张家,明日李家,串些那白酒肉吃。
别人着棋,也在旁边算子斗采;别人打牌,他插身加一的拈头。
终日醉醺醺吃不餍饱,家里那只缸灶儿也是多支了的。到那有财势的人家,又会凑趣奉承,贩卖新闻,又专一拴通书僮、俊仆打听事体,撺掇是非,撰那些没脊骨的银钱。是以秀才家凡有大小事,俱丢不得他的。莫说丁协公是个富贵公子,他日日要见教的;就是徐鹏子一个穷公孙,他看他考得利,肚里又通,也时常虚卖弄,三两日来鬼混一场去。总不如那丁公子与他贴心贴意,分外相投,一刻也离他不得的。这正是:嫖赌场中篾片,文章社内法喜。
虽然牌挂假斯文,不如尊绰白日鬼。
却说丁协公看了那条字儿,委决不下,踌躇了一夜,次日侵早,着人去请了白日鬼来。周白日道:"昨日有些小事,不曾会你,场期已迫,看你的气色好的紧,今科定要高发的。请问呼唤何事见教?"丁协公道:"小弟有桩心腹事,本不可对人言的,但与兄何等相契,这样大事没有相瞒之理,特请兄来商议。"周白日手舞足蹈道:"何事愿闻。"丁协公道:"莫公祖是敝年家,你是晓得的。他近日取入帘,临行时说他慕我才名家世,送了一个字眼与我,叫我场中如此如此。我又不好却他美意,你说该做不该做?"白日连忙作揖道:"恭喜!贺喜!兄如此高才,又有莫公祖内助,此番定是解元无疑了。怎样不该做?"丁协公道:"我也晓得该做。但我平日做文章的毛病你也晓得的,一时题目不顺手,就有些生涩。弟心下除非文字里边,也着些水磨工夫,不负老莫刮目更妙。兄有甚妙法,请教一二。"周白日道:"这有何难?我有个表兄姓陈,字又新,他是府学老秀才,他每科顶了誊录生名字进常因他积年老靠,场内该誊的文字,都从他手里分散,他一科也望这里头撰整千的银子。你有事待我替他商量,再没有个不着手的。"丁协公大喜,连忙着人备酒内室,催促快去寻他。
不一时,陈又新来到,邀入密室坐下。陈又新道:"久仰!
久仰!老兄相召之意,家表兄已说明了。但不知所治的是那经?
"丁协公道:"《春秋》。"陈又新道:"更妙!待小弟进场内选那《春秋》有上好的文字,截了他卷头,如此如此,用心誊写,将那法儿安插进去,十拿九稳。只不知莫公祖作得主否?
"丁协公道:"莫公祖声名赫赫,监场御史也让他三分。这到兄勿愁他。"陈又新道:"这等一定是恭喜的了。但莫公祖念年谊,白地做情;小弟辈是贫士,老盟兄须大大开手,也还是便宜的。"丁协公道:"这是自然的。"因拉了周白日出席来商议。两下传递,从一千两讲起,煞到四百两,陈又新方终允了。约到陈又新临点名进场时,才传授那心法,各自散了。白日鬼两边都得了个肥头,自在的等候不题。这正是:安成攫日遮云计,来凑锦衣玉食人。
到了临场那一日,那徐鹏子也不等黄昏就出场来了。欢欢喜喜进门,走到香火祖宗面前,深深礼拜。王氏接着道:"场中文字何如?"鹏子道:"这科不必说了,七篇文字都是做过的,犹恐还欠敲推,在场中慢慢腾腾的,着些摩精刻髓的工夫,清清正正写了。再读一遍,真正是字字铺霞,篇篇绣锦。呈进内帘,没有一个不鉴赏的。除非是瞎了眼的房师,他摸着嗅香也该取了。"把那浑家王氏说得欢天喜地的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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