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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春园小史》校对版 作者:吴航野客

生看毕,备知根本。因想道:“原来这段姻缘至今尚在,倘不以花朝一错,安知其详?毕竟天缘凑合。若是两美兼收。曷胜快意!但目下云娥小姐抱病不廖,计将安出?”
踌躇之际,忽见周公了同司墨向楼上而来,对生说道:“适才郑老爷请我赴宴,这郑老爷系是我家大人门生,现任浙江抚宪。要邀我去浙江一游,定在此月中就道,你可跟随同去。”生听了不胜惊惶,又推托不得,只勉强应诺。公子说完,遂带司墨下去。
生在楼中闷坐,正思无计可施,忽见爱月复从花间行来,对生说道:“小婢回去,吴府绿筠小姐正在问玻因问:‘封函既已达,何无回书?’乃命小婢再到此间,来领回书转去。今求公子速赐一封带回,幸勿迟误。”生道:“方才拆开芳信,始知吴小姐之守贞,不胜感激。正欲具书两封,达上二位小姐妆台。未及拈毫,不期周公子归到楼中,要带我同往浙江郑老爷任中,不得推托,便在月内起行。奈何,奈何!”爱月听了,便道:“偏有此阻,实是无可奈何。但临期假病,似可不行。若周公子自去,那时此间无人,便唤我家小姐移来红螭阁养病,乘间求他一面,略叙幽情,岂为不妙。”生闻言不觉欢喜起来,点头道:“真妙计也。”正欲再立谈谈,遥见周公子要上楼来,生急转身去了。爱月会意,遂向内面而回。
走入房中,见了云娥,将生与周公子欲同往浙江,并与自家教其假托暴病一一详述一遍。绿筠亦在,听了此言,二人皆点头称是。
过了数日,周公子将束行装。黄生果依爱月之计,忍饥不食,竟日在床。周公子果迫欲行,见生负病,一时不起。不得已,乃吩咐司墨在楼与他相伴,同守书房。乃命别个管家收拾行装而往不题。
一日,二位夫人谈及云娥抱病,久而不廖,正在忧愁。爱月在旁说道:“前日云娥小姐欲红螭阁养病,以周公子常在隔园读书,不便移居进去。今幸周公子外出,仅无不便,搬去红螭阁养病无妨。”郭夫人与叶夫人见爱月如此说,遂同到涌碧轩而来。入房问病,见云娥伏枕恹恹,不能起席而坐,绿筠亦在床前看视,郭夫人乃对云娥道:“侄儿病症至今未痊,莫是房前林木阴翳?本若移汝红螭阁养病,以隔邻周公子书房相近,不便移居。今以周公子外出,不妨搬进,不知侄儿意下如何?”云娥小姐闻夫人如此说,心内不胜之喜,遂扶起坐在床上,与二位夫人说些闲话。二位夫人仍向中堂去了。
绿筠尚在,便对云娥说道:“如肯移居养病,姐姐此病立见有痊矣。所谓天亦有情,不使人长抱凄凉之恨,无所告语,真乃机缘所在。”云娥听了又道:“虽如此说,二位夫人肯从,但不知黄公子托病,肯从与否。”爱月应道:“周公子府内不少管家,或带别人同去,亦未可知。”云娥闻言,便起来问道:“二位夫人毁已有命,爱月可进去收拾卧房,忽得迟留了。”绿筠笑道:“姐姐热肠,便挨几日何妨于事!”云娥面带红道:“妹妹体得取笑。愿见黄生一面,死可瞑目。此外倘有他求,天将不佑。”绿筠道:“姐姐胡为着急乃尔!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姐姐两下牵情,未知了局,即妹妹亦乐观厥成,岂忍以局中人视局外事哉!姐姐正当矢志前驱,不必迟疑避嫌。万一玉颜有损,不亦有始无终,以至旁观耻笑。”说毕,即命爱月将涌碧轩房内之物一一收拾,命移于红螭阁中安置。
自是之后,黄生假病自愈,云娥真病亦痊,彼此遂得一面。便为司墨之故,仍未通片语。绿筠知云娥之病势已差,得与黄生会面,遂亦稍自身避,不复向红螭阁去搅扰。
一日,黄生正欲再晤云娥,恰逢司墨因有事外出,遂从楼下观望无人行动,乃向西角门潜出,把门开了,悄悄伸手把红螭阁墙门敲了几下爱月知是黄生,密进房中对云娥说过,遂自出来,潜开小门出见,二人即于竹径之中分坐而谈,把两地相思之故一一详述一遍。半晌,黄生不觉轻狂之态自露出来,即欲尾着爱月同到云娥房里。爱月素知云娥不可轻犯,乃道:“公子何得自轻,使我小姐置身无地。小姐因愁致病,不过欲得面晤,两下相订终身。岂效桑间濮上,徒作终身丑态!若令小姐知公子女此轻狂,岂不看轻了公子!但我小姐既有心,复得筠姐相帮,矢志待字,公子须自早计,要速速谋归故里,奋心举业,倘得名登春榜,绿筠小姐与之同归,那时金屋安贮双娇,岂非美事!何可苛且于目前,而置收场于不问哉!情有可原,事为难处。”生见爱月如此说,遂以礼自持,不敢复言过去矣。正是:侍婢尚知防感帨,檀郎终免作狂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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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执约遣阿鬟因诗起衅伪游窥好女探信求婚词曰:徙宅欣相近,呼伊来致问。冤家偏与主翁逢,闷、闷、闷。挑逗危机,戏题诗句,妄留名姓。纳妇深心动,才美何曾稳。更教阿母假殷勤,恨、恨、恨。探侦当筵,缔姻成未,乱人方寸。
右调《醉春风》
却说生与爱月在竹径谈了半晌,思进云娥房内,被爱月再三阻止,乃不敢妄想求欢。听了爱月之言,便深深作揖谢道:“爱月姐姐倘若不言,小生几乎越礼造次。好为我致谢云娥小姐,可对小姐说道:‘小生感激弗谖,死生以之’。”说毕,又嘱道:“我这亭中明日无人在此,祈爱月姐姐仍托采花为名,屈玉过来谈谈,万勿失信。”爱月闻言,点头应诺,遂领命而归。
进了房,见云娥小姐,便说:“黄生要进来面晤小姐,因有不便,被为力阻,不许进来。后乃不果。”又说:“明日那隔亭中无人走动;吩咐奴家过去谈谈,稍解一番愁闷。”云娥听见爱月如此说,良久乃云:“此是公子痴情,亦怪不得。但我之深闺守范,不可有玷清远见,须防以礼,彼所不知。如我爱月所云,明日亭子无人走动,既是黄郎有命,不可畏难,须往那边一走。谅伊府内、除了周公子,并无闲人敢入亭中,不怕嫌疑生事。但汝虽托采花,亦须谨慎,恐怕招尤,致使二位夫人嗔责。周公子即不在家,尚书大人更须防避。”爱月遂一一领命,但俟次日而行。
且说黄生,到了第二日,司墨果然外出。生见已去,遂将西角门潜开等候,以等爱月来时,邀进房中而去。不料爱月尚未即来,而周尚书那日以拜会回来,为周公子外出,偶到衣云楼闲玩片时。行来楼下,伫立移时,忽见司翰同一位丫环手持一扇从西角门进来。二人不觉楼下立着大人,爱月与生直走到亭中,见是尚书伫立空阶,生遂进前侍立。爱月以被大人瞧见,即便退出,乃以采花为词,行到尚书大人跟前万福道:“小婢奉家主母吴夫人之命,以公子外出未归,见园内夜合盛开,乞赐一枝,以助佛前清供。”周尚书见说话从容,进退闲雅,便道:“看汝说话声音,不似我金陵生长,实为何处,说来。”爱月知瞒不得,应道:“小婢委实嘉兴土著,客岁从夫人与小姐逃难而至金陵,寄居吴府,故得到此乞花,此来实奉吴夫人之命。”尚书又问:“汝夫人姓甚,说来。”生立背后,见周尚书如此问,因摇手微示以不可说出之意。爱月欲待不言,又以尚书面前不敢相瞒;欲待说出,生于背后又令其不说,进退两难。正在踌躇之际,只得说道:“先老爷姓曾名青,夫人叶氏。”尚书听说,又道:“原来曾老爷家眷在此,倘非今日,何以得知。”便对爱月说道:“既夫人有命,不妨折一枝去。”爱月领命,便将手中之扇放在石凳上面,伸手向枝头扳去。周尚书见凳上有扇,遂命生携来,生取扇交与尚书。尚书展开一看,只见上写道:花径不曾绿客扫,金陵作客春光早。
可怜一片惜春情,懒对春光添懊恼。
懊恼罗衾湿泪痕,空庭寂寞度黄昏。
黄昏独坐暗消魂,雨打梨花深闭门。
蓬门今始为君开,春色江南烂作堆。
故山回首家千里,春也随人容里来。
客里怀春难遣兴,兴来姐妹频呼应。
姐有诗歌呼妹赓,清声联络飞花径。
春日怀春,连押杜句,赋得“花径不曾绿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浣雪云娥曾氏戏题。
周尚书看毕,不胜叹赏。遂问爱月道:“扇上所题款式,似是女子名字,却又姓曾,汝家老爷有小姐么?”生见问,又以目视爱月,仍前立在背手摇手。而爱月又被尚书盘问,没奈何,乃应道:“委是小姐所题。”周尚书又看了叹道:“真闺中秀士也。”遂顾生道:“你素能诗,试阅何如?”生接在手中,再三细玩,知云娥题中寓意,看了乃对尚书道:“真妙作也。”说毕,生将扇送还爱月。周尚书又问爱月道:“汝小姐多少年纪?许配谁家?”爱月此时忙里不及寻思,便道:“小姐年方十六,尚未许人。”尚书听了,满口叹羡。爱月知不得与生通言,遂谢尚书,以目送生,回首向花间而去。周尚书亦进内宅矣。生见爱月已去,失此一场机会,仍上楼闷坐而已。
而爱月回到红螭阁,进见云娥。云娥问道:“公子黄生今日见汝来时,料必十分欢喜,畅所欲言,断非隔墙不见,而若昨天之恨恨也。”爱月摇手应道:“今日之行几乎误了。”便将撞着周尚书并看扇致询之事,说了一遍。云娥听说,叹口气道:“语云红颜薄命,岂料乃薄如云乎!但我之年,虽未及笄,喜是未曾许人。但此老知我此情,必萌求亲痴想,前已思欲联姻于筠姐,未获定聘,岂今日肯舍我而他求也?”爱月听了,始悟失言惹事,悔之无及。
一日,郭夫人寿诞,叶夫人带着云娥小姐并与爱月同到中堂贺寿。忽见一位丫环押着寿仪直至中堂,郭夫人知是周尚书府上送来,只得收了,遂命云娥写贴谢之。那丫环见了云娥写贴,便留心去看,不胜之喜。
那丫环领了回贴,竟自回去。遂对周尚书、郑夫人说道:“今日送礼到吴夫人府上,见那曾小姐果然色色俱佳,有才有福。此谢仪回贴便是曾小姐所书。”周尚书看了,便对郑夫人道:“怎得此女为儿媳妇?”郑夫人说道:“此事无难,但吴伯母自会周旋,此事断无不成之理。”正说话问,忽见吴府一位丫环送贴来,请郑夫人赴席。周尚书闻言,密对夫人说道:“此席本当辞谢不赴,但今日以曾夫人与小姐本在,正好乘此一会。即托吴年母订下婚盟,多少是好。”郑夫人见尚书大人如此说,遂对丫环说道:“你可代我拜上老夫人,说我少顷即来贺寿。”那丫环领命而去。不多时,又来催请,郑夫人只得上轿赴席。
至中堂,叙礼坐下。郑夫人指着叶夫人与云娥,向郭夫人道:“这两位从未会过,不知是何贵戚?”郭夫人道:“夫人不知,那是曾夫人,乃光禄曾年母也。这是令千金云娥小姐。去岁逃难,寄居于此。夫人从未过来,故未经会面。”郑夫人听了又道:“一向不知寓居于此,有失迎迓。”因问曾夫人道:“令爱小姐多少年庚,许聘与否?”曾夫人应道:“小女年方十六,以先夫早近,故未许人。”郑夫人道:“婚嫁须当及时,令爱小姐已长成,如何宽得。”郭夫人乃应道:“曾年母正以此事挂怀。”郑氏夫人见如此说,乃向叶夫人道了万福,说道:“小儿现在求亲,曾小姐倘肯俯诺,即仗老年母作伐,感激不朽。”郭夫人听了,连声应诺。未知作伐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正是:一将淑女婚君子,全仗冰人执斧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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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当局意如焚途穷守义旁观心独醒打点从权词曰:望恩情美满,谁知命保妒花风雨纷而落。恼是慈帏见短,一味轻诺。将人断送,把残生抛却。慧出旁观,妙算先提掌握,脱身潜遁那曾错。归去也,故乡回首,怕无安着。且勿顾,同心寂寞。
右调《凤凰阁》
却说郑夫人到了吴府,叙了坐,见叶夫人与云娥,问个详细,遂央作伐。郭夫人乃对叶夫人道:“周尚书公子,年方十八,才学品貌兼全,老身亦尝瞧见。今日既受周年母之托,老身说合此事,不知曾年母意下将何如?”叶夫人听了,不胜欢喜,遂对郭夫人与郑夫人道:“年母台命,安敢不遵。”云娥在坐,见各位夫人如此说,魂魄惊惶,欲待推辞,不便开口。不得已,惟是闷坐低头而已。众人在坐,只道小姐害羞,但绿筠在坐,能知其意。因插口道:“曾年母亦要三思,倘异日若返嘉兴,又是关河远隔,不无天各一方之叹。”叶夫人见绿筠如此说,提醒起来。正在踌躇,谁料郭夫人因前次辞婚,恐郑夫人怨己,乃道:“绿筠小姐不必多言。周公子与曾小姐两美相当,珠联壁合。以我看来,倘周公子与云娥小姐缔就姻盟,于归之后,曾年母即不返嘉兴,亦得与云娥小姐朝夕相依,周公子岂有不从之理?”叶夫人见郭夫人如此说,诚为有理,遂决意与周公子结姻。遂各相叙位入席,互相订约交贺。
再说云娥小姐心有所思,不能相陪,遂推以腹痛,别了三位夫人,与爱月同归红螭阁而去。三位夫人直饮到黄昏,绿筠小姐尚在相陪。心亦不快,只得勉强坐下。陪了上灯,郑夫人方才辞谢回去。
回来进内,把求亲之事细述一遍,尚书见说已经允诺,不胜欢喜。
却说云娥推病归房,思量无计,有死而已。正门坐无聊,恰好绿筠别了两位夫人,急走入红螭阁。遂进房中,因对云娥说道:“不意事乃如此!但不知周夫人平时从不来此赴席,一旦乃有此举。”爱月听了,便将隔亭递信,被周尚书看见,述了一遍。绿筠小姐听了,对爱月道:“汝既素负聪明,对着大人,何得说小姐未婚之事。但事已至此,责汝之失言无益。姐姐急谋脱身之计可也。”云娥道:“计将安出?愚姐思之,惟有一死以报黄郎,余无所望。”绿筠沉吟半晌道:“以小妹看来,周家纳聘之期,定在几日之内,姐姐莫若先约黄公子私会,同爱月即与之逃回嘉兴,以杜目前之耳目。待事过之后,叫黄郎寄书来诉前情。那时尊大人或是见许,亦未可定。除此之外,无可别图之策颖。”云娥听了,把眉一蹙道:“妹妹是何言也!却不闻闺房有范,动必以礼自防,何可以名门女子而作行露淫奔之事!若是天有不从人愿,岂惜一身以报玉史黄郎!且妹妹既与黄郎结下佳偶,他日自必成双。愚姐倘有不然,甘心地下。苟以一时之见而起私奔之念,事发所关不小,周府知之,肯恕黄郎乎?黄郎一罹重祸,不惟愚姐受污,即妹妹之矢志幽贞,亦归无济。一举而三人受害,孰若一死而两美能全!妹妹思之,所言自合正理,不比迁就目前之计也。黄郎前以音耗未通,思而成病,宛转自扶,几乎死者已数回矣。所以尚存一息而远游者,以未获亲奠灵前。且以秋闱不第,一死未足相报知心。后以江中相遇,遂甘心流落,没身为周府家奴。语云:‘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既虑失身,一死奚惜!姐姐身死之后,老母暮年全仗左右相扶,朝夕看现,姐姐亦甘心瞑目矣。”绿荺小姐听了又道:“依愚妹之见,不若仿司马相奔之事,脱身归里,得以聚首一堂。妹以父命,终不解适矣。事有不然,死亦甘心瞑目。”云娥终不敢依计私奔,听了绿筠之话,俯首无言,垂头掩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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