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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落梅《在最深的红尘里重逢》

日期:2018-10-03
摘要:我们都应该相信,世间万物,皆有情缘。哪怕顽石劣土,枯草朽木,只要给予阳光雨露,给予慈悲关爱,无不让人感受到自然造化的神奇,以及上苍赋予它们的使命。所以在西藏,我们都愿意认同那些信众的说法,相信每一只牛羊都有情感、每一株草木都有灵魂、每一片流云都有眼泪,而山川河流、飞禽虫蚁,都有其不可言说的佛性与尊严。
走进西藏,就像跌进一场神秘莫测的轮回里,你会被那些不明所以的风情给湮没。尤其是众多的藏传佛教,从远远的历史中延续到今朝,藏民对宗教的热忱与痴迷,没有丝毫的冷却。那种不可亵渎的信仰代代相传,在万世不灭的神佛面前,他们甚至可以殉身无悔。这就是宿命,每个人的出身无从选择,也许你爱的是石桥杨柳、冷月梅花,眼前萦绕的却是大漠孤烟、雪域荒原。但我们不能背弃前世的誓约,抛弃责任,就那么千山万水任意独行。
一个不轻易许诺的人,却愿意为一朵圣洁的莲花信誓旦旦,愿意为一盏酥油灯长跪不起。在那个充满幻想的婆娑世界里,万物皆是微尘,微尘亦可成佛。人因为有了信仰而对生活心存期待,那些居住在高原的藏民,相信神佛的存在,世代匍匐在青山脚下,一边与神灵对话,一边牧马放羊,过得简单安宁,逍遥自在。在他们眼里,所有的草木都有性灵,所有的山水都有诺言,所有的牛羊都有轮回。每个人都是佛的信徒,每个人都有纯粹的心,而心里都种着一株菩提。
那时候,藏传佛教教派众多,分为格鲁派(黄教)、宁玛派(红教)、噶当派(黑教)、噶举派(白教)、萨迦派(花教),他们之间亦不乏倾轧争斗。直到17世纪初,在青海、蒙古一带,格鲁派(黄派)的主导地位已经确立,但与别的教派的斗争仍波涛暗涌。我们总是期待这个世界风平浪静,期待所有的忧伤疼痛,都可以被微笑和宽容抹平,期待人与人之间,可以不要有纷争,不要有伤害。可总是事与愿违,纵然清净如佛、宽广如佛,亦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1616年12月15日,第四世达赖喇嘛云丹嘉措在哲蚌寺突然去世,时年二十八岁。关于云丹嘉措之死,有人说是藏巴汗彭措南杰派人刺死的。当时藏巴汗得了病,据说是四世达赖云丹嘉措对他进行了诅咒所致,但被藏巴汗察觉,于是派人刺死云丹嘉措。当然,这只是传说,云烟弥漫的天空,历史也变得模糊不清,浮生若梦,没有谁可以确定当年发生过什么。(“当时藏巴汗疑达赖诅咒,致感多病,即明令不许达赖转世,经班禅罗桑确吉坚赞一再要求,始准寻觅五世达赖灵童。”)
是的,云丹嘉措去世后,按照格鲁派规矩,须寻找转世灵童。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佛陀的信徒、命运的信徒,他们相信人有三生,死后会转世轮回,再续前世未了之缘。一个人从生下来开始,在懵懂不知世事时,就要背负前世的责任和债约、荣辱与贫富。我们以为可以更改的宿命,原来是那么的不可背弃,所以总觉得自己活得身不由己。你也许只想做一个平凡的百姓,却偏生落在帝王家。你也许想要君临天下,成为风云霸主,却偏偏沦为莽夫草寇。
在注定的人生里,你和我都无从选择,不想随波逐流,却终究还是任由命运摆布。阿旺罗桑嘉措,是第五世达赖喇嘛。1617年,阿旺罗桑嘉措出生于前藏山南琼结地方,属琼结巴家族。其家系山南地区的一个封建主,也是帕竹地方政权属下的贵族。这样一个贵族子弟,一生下来就戴上了华丽的光环,原以为这辈子就守着殷实的家业,娶妻生子,过上富裕且寻常的生活。可佛交给了他更大的使命,当四世班禅罗桑确吉坚赞认定他为五世达赖后,罗桑嘉措的人生便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信仰(2)
他终究不是凡人,天资聪颖,才识出众,六岁被迎入哲蚌寺供养,接受非同寻常的教育。在藏传佛教史上,五世达赖罗桑嘉措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平定战乱,重建布达拉宫,确立了格鲁派在西藏的统治地位。这样一个雄韬伟略的人物,一位建功立业的英雄,接受万民虔诚的朝拜,同时也历经硝烟的洗礼。我们仿佛看到一个舵手,不惧风雨,逆着涛浪掌舵,最终抵达莲花彼岸。
当时西藏为噶玛地方政权统治时代,由第巴管理政事,噶玛噶举和藏巴汗对黄教采取压迫摧残的政策。1630年左右,藏巴汗政权利用地方势力内讧的机会,趁机发动了一次反黄教的斗争,致使五世达赖避往山南。当时黄教在西藏地区和青康一带,甚至蒙古各地都深受广大人民的拥护。经过一段时间的谋划,五世达赖和四世班禅商议,遣人赴青海密招固始汗率兵进藏。由此才推翻噶玛地方政权统治,拥立五世达赖喇嘛建立噶丹颇章政权。
并不是建立了噶丹颇章政权,就意味罗桑嘉措是西藏的王,事实上,西藏地方完全受固始汗的控制。骄傲的罗桑嘉措,以他辽阔的心怀,又怎会甘心臣服于蒙古势力?他要谋求独立的政治地位,不负他五世达赖的身份。噶丹颇章政权建立之时,正值明王朝行将崩溃瓦解之际。内地兵荒马乱,满清在关外势力迅速壮大,大明江山对他们来说,已是唾手可得。五世达赖和四世班禅为首的黄教,为了巩固其已取得的统治地位,决定向日显峥嵘的满清政权寻求支持。1642年,五世达赖罗桑嘉措派伊拉古克三呼图克图为代表,前往沈阳。
当时清太宗皇太极率亲王贝勒、大臣等出城热忱相迎,在皇太极看来,西藏人的到来是出自天意的安排,是上苍护佑清朝的象征。为此,皇太极还对天行三跪九叩之礼,入城后,又亲自到藏使的住处看望。前来的藏使在沈阳停留八个月之久,受到满清的盛情款待。待返回拉萨时,皇太极还给达赖、班禅和固始汗都写了回信,并称赞达赖喇嘛“拯济众生”“扶兴佛法”。还赠送了丰厚的礼品,表达满清对藏传佛教的重视。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二十五岁的达赖罗桑嘉措历经纷争变幻,最终成为全藏政教的风云领袖。满清就像是一座巍然峭拔的大山,它的强大远胜蒙古,罗桑嘉措用他深邃的目光和远见,争取到满清政权的鼎力支持和认可。这也意味着格鲁派在西藏的地位得到彻底稳固,而罗桑嘉措亦成了藏民膜拜的英雄。
生命的本身,其实是纯粹而干净的,而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地沾染了太多的粉尘。每个人的人生旅途中,都有许多不可避免的遭遇,或勇于面对,或仓皇逃离,全在自己的选择。罗桑嘉措自生下来就被命运主宰,所以在他思想丰沛的时候,亦要主宰命运。无论我们是强者还是弱者,只需要活在这宁静又喧闹的光阴里,微笑着,忧伤着,快乐着,也疼痛着。
梦境(1)
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去了西藏,在一个不知名字的寺院,看一树贝叶纷落。有披着绛红色袈裟的僧侣低头匆匆行走,拂起满地的落叶。重重殿宇在萧索的凉风中弥漫出一种遗世的孤独,仿佛这里有过一场浩劫,如今已是鸟雀奔飞,无人做主。寂寥的楼台上,只有一个小和尚端坐,双手合十,他是那么的安然无恙,纷乱的世界惊扰不了他的清宁。我看到他眼中有一种尊重万物的良善和悲悯。记忆走得那么远,只一枚落叶,就将我惊醒。
他应该是历史上著名的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这个名字都像是一颗闪耀的星辰,光芒照射到每个人身上,却又遥不可及。我是红尘最平凡的女子,注定不能与他结缘,捧读他诗的时候,会偶然地幻想,也许某一世,我是他垂怜的一株草木,是他放生的一尾红鱼。这样想着,梦醒后不至于太失落,不至于风尘无主。
梦里总有回不去的原乡,醒来依旧会对那片土地充满热切的渴望和深情的幻想。佛在每个人身上,都写下了无字经书,只待有缘人去解读。佛给每一片土地,都设下了深刻的谜语,只待有缘人去猜测。都说历史已成为过去,岁月的车轮将它们碾得支离破碎,我们就不要再去雪上加霜了。我们总以为厚重的历史有着取之不尽的秘密,却不知道,光阴亦会将它打磨得越来越薄。尽管不能随意删改,却经过不同人的拼凑,经久弥醇的往事也渐渐地失去当年的味道。
都说,有缘的人,可以在西藏的圣湖里,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可以在雪山上,许下永恒的诺言。如今,我们又来到这块神秘的版图上,见证藏传佛教那些纷纭的过往。1644年,奋战多年的八旗铁蹄如愿以偿叩开大明王朝最后一道城墙,看惯了大漠豪情的清军,总算得以享受南国温柔的河山。年轻的顺治帝即位后,便派人入藏邀请达赖喇嘛进京。但五世达赖罗桑嘉措接到清朝的邀请后,只向顺治帝献礼、问安,并不打算应邀动身前往。此后清王朝又接连三次派专人进藏,盛情邀约五世达赖前往内地。而五世达赖在其间一次对进藏邀请他的清朝官员推脱说:“我今不往,然我必欲往。”
1645年,五世达赖喇嘛重建布达拉宫,他希望将自己神奇远大的梦想,付诸这座浩大辉煌的宫殿。当年西藏王松赞干布为大唐文成公主兴建了这座富丽堂皇的布达拉宫,就意味着它是王者至尊的象征。它霸气十足地屹立在红山上,苍鹰飞过,世间万物都要为之俯首称臣。罗桑嘉措爱上了这座深邃而寂寞的宫殿,这里可以容纳世间万象风云,又可以让他站在世界的巅峰,独尝佛国的显赫与苍茫。1648年,五世达赖罗桑嘉措将政权中心移至布达拉宫。从此布达拉宫成为历代达赖喇嘛居住和进行宗教政治活动的场所。
为了守诺,1652年正月,五世达赖在清朝官员的陪同下,率随从三千人,自西藏启程,前往内地。这次旅程耗费时光近一年之久,抵达北京后,顺治帝与五世达赖相会于南苑猎场。顺治盛情地接待罗桑嘉措,并在当天由户部拨供养银九万两。五世达赖居留北京时,一直住在安定门外大清专门为他建造的西黄寺中,享受着最高贵宾的礼遇。
或许是从小生长在雪域荒原,见惯了辽阔空旷的蓝天,习惯了牛羊成群的草滩,京都的富庶和繁华,并没有让罗桑嘉措过多留恋。他对布达拉宫的情结远胜过紫禁城,他怀念圣湖湛蓝的水,想念一只鹰飞翔的姿态,还有藏地那些匍匐于他脚下的子民。
梦境(2)
仅在北京逗留两月后,五世达赖便以“此地水土不宜,多病,而从人亦病”为由,向顺治帝提出返藏。顺治帝当即允许,并赐予贵重礼品,命王公大臣为之饯行。当年五月,五世达赖抵达代噶时,顺治帝派官员,携带满、蒙、藏、汉四体文字的金册、金印赶到代噶,正式册封五世达赖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有了大清王朝如此鼎力的扶持,五世达赖从此得以稳固在西藏的政教地位。
五世达赖罗桑嘉措住进了布达拉宫,用从内地带来的金银,在前后藏各地新建了十三座黄教寺院,称为黄教十三林。他成了西藏最伟大的政教领袖,接受万民的朝拜,太阳的炙烤。我们无法否认,罗桑嘉措是真的与禅佛有缘,不然他怎么能够从一个普通的富家子弟,这么轻易就进入喇嘛的角色?他从纷乱的藏传佛教中脱颖而出,让风沙弥漫的历史天空,从此清朗无尘。
到了晚年的五世达赖,已不大过问政事,他为了让自己专心著作经典,将一切政务委任给第巴桑结嘉措主持。桑结嘉措在康熙十八年(1679年),被五世达赖喇嘛任命为第巴,年轻的桑结嘉措承担了五世达赖的重托,将旺盛的生命投入到西藏政务中。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永远有纷争,看似风平浪静的局面,其实是波涛暗涌。桑结嘉措接受了第巴的职位,就意味着他将背负管理西藏政务的一切重任,无论荣辱,都当无怨无悔。
1682年,六十六岁的五世达赖喇嘛罗桑嘉措病逝于布达拉宫。但桑结嘉措为了稳定局势,决定秘不发丧,利用五世达赖的名义继续掌控政权。暗地里,他又悄悄查访、寻找五世达赖转世灵童的下落。这位灵童就是六世达赖仓央嘉措,在未出生前,已经注定了一生的身不由己。或许他不同于五世达赖,有一颗可以与天下争夺的心,能够将自己置身于云端,俯视万民苍生。但命运赋予了他们同样的角色,活佛。一个活佛的圆寂,不过是灵魂的转移,化身为另一肉体的人而已。他们的灵魂就这样世世相接,永垂无疆。
事实上,转世的又何止是活佛,倘若每个人都将自己的前世寻找,又会经历怎样的一种过程?我们都是平凡的人,所以我们的生或死,都不会有任何的异兆。每一个生命的到来与离去,都如同一粒平凡的尘沙,落入浩荡的岁月长河,没有谁还能将谁寻找。我们苦苦追寻前世的那场牌局,到最后,翻开牌底,却发现那张牌未必是自己。用一生的执著,换来这般遗憾,究竟值不值得?
无论是华丽还是黯淡的一生,都会在死去的那一天烟消云散。五世达赖罗桑嘉措的死,让我想起了昨晚的梦,贝叶纷落,一点痕迹都不留。世间万千风景,有时一阵风就吹没了。不知道,我们还沉溺于红尘,乐此不疲地留恋什么?争夺什么?忘不了什么?
轮回(1)
人死了真的有转世轮回么?我曾不止一次这样问自己,没有谁可以给我确切的答案。如果有,是不是今生的遗憾,可以留到下世去弥补?今生的美好,可以到下世去延续?但这终究只是如果,纵算我们相信因果轮回,今生还是会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每个人一生都要历经许多的劫数,哪怕可以翻看过去、预知未来,同样逃不过注定的荣枯。人从生下来开始,就上演一幕幕或悲或喜的戏剧,直到死去,才可以停止一切纠葛。
倘若有了转世,今生既要为前世负责,又要为来世积善,如此循环下去,又如何有个终了?因为我们平凡,所以可以敷衍地活着,不必承担过多的业障与债约,也无须计较前因果报。至于前世是什么,来生又会转做什么,都不重要,我们有的也只是短暂的今生。而西藏,那些历代圆寂的达赖喇嘛,都可以寻到其转世灵童。因为他们是活佛,所以有着不寻常的转世历程,只有转世,才可以延续佛寄寓在他们身上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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