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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全集》卷四 顺生录

日期:2019-02-07
摘要:  迩者窃见皇上以彗星之变,警戒修省,又以虏寇猖獗,命将出师,宵旰忧勤,不遑宁处。此诚圣主遇灾能警,临事而惧之盛心也。当兹多故,主忧臣辱,孰敢爱其死!况有一二之见而忍不以上闻耶? 

  如蒙乞敕该部查议,将前项抄没过宁府及各贼党下田地山塘房屋等项,行令布政司会同按察司各掌印官及分守分巡官并府县官从实覆行查勘明白,委系占夺百姓者,遵照诏书内事理,给还本主管业。及将于内官房酌量移改城楼窝铺衙门,余外无碍田地山塘房屋,仍令各官公同照依时估变价,银入官,先尽拨补南、新二县、兑军淮安京库折银粮米,及王府禄米,外有羡余,收贮布政司官库,用备缓急。仍禁约势豪之家,不得用强占买,各委官亦不得畏势市恩,致招物议。凡拨给变卖事情,若有势豪强占强买及委官畏势市恩各情弊,许抚按衙门指实纠劾惩究。施行事完,该司将各项数目径自造册奏报,并呈该部查考。是盖以百姓之业,纳百姓之粮,以地方之财,还地方之用。民沾惠而国不费,事就绪而财不伤。《书》曰:“守邦在众”,《易》曰:“聚人曰财”,惟陛下留意焉。
  缘系计处地方事理,未敢擅便,为此具本请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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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灾自劾疏

  十五年五月十五日
  臣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受人之牛羊而为之牧者,求牧与刍而不得,则反诸其人。
  臣以匪才,缪膺江西巡抚之寄,今且数月,曾未能有分毫及民之政。而地方日以多故,民日益困,财日益匮,灾变日兴,祸患日促。自春入夏,雨水连绵,江湖涨溢,经月不退。自赣、吉、临、瑞、广、抚、南昌、九江、南康沿江诸郡,无不被害,黍苗沦没,室庐漂荡,鱼鳖之民聚栖于木杪,商旅之舟经行于闾巷,溃城决限,千里为壑,烟火断绝,惟闻哭声。询诸父老,皆谓数十年来所未有也。除行各该司府州县修省踏勘具奏外,夫变不虚生,缘政而起,政不自弊,因官而作。官之失职,臣实其端,何所逃罪?
  夫以江西之民,遭历宸濠之乱,脂膏已竭。而又因之以旱荒,继之以师旅,遂使丰稔连年,曲加赈恤,尚恐生理未易完复,今又重以非常之灾,危亟若此,当是之时,虽使稷、契为牧,周、召作监,亦恐计未有措。况病废昏劣如臣之尤者,而畀之怅然坐尸其间,譬使盲夫驾败舟于颠风巨海中,而责之以济险,不待智者,知其覆溺无所矣。又况部使之催征益急,意外之诛求未已。在昔,一方被灾,邻省尚有接济之望,今湖、湘连岁兵荒,闽、浙频年旱潦,两广之征剿未息,南畿之供馈日穷,淮、徐以北,山东、河南之间,闻亦饥馑相属。由此言之,自全之策既无所施,而四邻之济又已绝望,悠悠苍天,谁任其咎!
  静言思究,臣罪实多!何者?
  宸濠之变,臣在接境,不能图于未形,致令猖突,震惊远迩,乃劳圣驾亲征,师徒暴于原野,百姓殆于道路。朝廷之政令因而阏隔,四方之困惫由是日深。臣之大罪一也。徒避形迹之嫌,苟为自全之计,隐忍观望,幸而脱祸。不能直言极谏以悟主听,臣之大罪二也。徒以逢迎附和为忠,而不知日陷于有过;徒以变更迁就为权,而不知日紊于旧章;徒以掇拾罗织为能,而不知日离天下之心;徒以聚敛征索为计,而不知日积小民之怨。此臣之大罪三也。上不能有裨于国,下不能有济于民,坐视困穷,沦胥以溺,臣之大罪四也。且臣忧悸之余,百病交作,尪羸衰眊,视息仅存。以前四者之罪,人臣有一于此,亦足以召灾而致变,况备而有之,其所以速天神之怒,深下民之愤,而致灾沴之集,又何疑乎。
  伏惟皇上轸灾恤变,别选贤能,代臣巡抚。即以臣为显戮,彰大罚于天下,臣虽陨首,亦云幸也。即不以之为显戮,削其禄秩,黜还田里,以为人臣不职之戒;庶亦有位知警,民困可息,人怒可泄,天变可弭;而臣亦死无所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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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上江西捷音疏

  十五年七月十七日遵奉大将军钧帖
  照得先因宸濠图危宗社,兴兵作乱,已经具奏请兵征剿。间蒙钦差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彼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钧帖,钦奉制敕,内开:“一遇有警,务要互相传报,彼此通知,设伏剿捕,务俾地方宁靖,军民安堵。”
  蒙此,臣看得宸濠虐焰张炽,臣以百数疲弱之卒,未敢轻举骤进,乃退保吉安。一面督率吉安府知府伍文定等调集军民兵快,召募四方报效义勇之士,会计一应解留钱粮,支给粮饷,造作军器战船,责留回任监察御史谢源、伍希儒分职任事;一面约会该府乡官致仕都御史王懋中,养病痊可编修邹守益,刑部郎中曾直,评事罗侨,丁忧御史张鳌山,先任浙江佥事、今赴部调用刘蓝,依亲进士郭持平,军门参谋驿丞王思、李中,致仕按察使刘逊,参政黄绣,闲住知府刘昭等,相与激发忠义。
  七月初二日,宸濠探知臣等兵尚未集,乃留兵万余,属其心腹、宗支、郡王、仪宾、内官并伪授都督、都指挥等官使守江西省城,而自引兵向阙。臣昼夜促各郡兵,期以本月十五日会临江之樟树;而严督知府等官伍文定等各领兵,于十八日遂至丰城。分布伍文定等攻广润等七门。是日得报,宸濠伏兵千余于新旧坟厂,以备省城之援。臣遣知县刘守绪等领兵从间道夜袭破之。十九日,申布朝廷之威,再暴宸濠之恶,约诸将二十日黎明各至信地。我兵四面骤集,遂破江西,擒其居守宜春王拱樤及伪太监万锐等千有余人。宸濠宫中眷属闻变,纵火自焚,延及居民房屋。臣当令各官分道救火,抚定居民,散释胁从,搜获原被劫收大小衙门印信九十六颗,三司胁从布政使胡濂,参政刘斐,参议许效廉,副使唐锦,佥事赖凤,都指挥王玘等,皆自首投罪。除将擒斩功次,发御史谢源、伍希儒权令审验纪录,及一面分兵四路追蹑宸濠向往,相机擒剿。
  二十二日,臣等驻兵省城,督同知府伍文定等各领兵分道并进,击其不意;都指挥余恩领兵往来湖上,诱致贼兵。知府等官陈槐等各领兵四面设伏。二十三日,复得谍报宸濠先锋已至樵舍,风帆蔽江,前后数十里,不能计其数。二十四日早,贼兵鼓噪乘风而前,逼黄家渡。臣督各兵四面击贼,遂大溃,擒斩二千余级,落水死者万数。二十五日,又督各兵殊死并进,炮及宸濠舟。宸濠退走,遂大败。擒斩二千余级,溺水死者不计其数。
  二十六日,臣夜督伍文定等为火攻之具,四面兜集,火及宸濠副舟,众遂奔败。宸濠与其妃嫔泣别,妃嫔宫人皆赴水死。我兵遂执宸濠,并其世子、郡王、将军、仪宾及伪太师、国师、元帅、参赞、尚书、都督、都指挥、指挥、千百户等官李士实、刘养正、刘吉、屠钦、王纶、熊琼、卢珩、罗璜、丁瞆、王春、吴十三、秦荣、葛江、刘勋、何镗、王信、吴国七、火信等数百余人,被执胁从太监王宏,御史王金,主事金山,按察使杨璋,佥事王畴,潘鹏,参政程杲,布政梁宸,都指挥郏文、马骥、白昂等,擒斩贼党三千余,落水死者万余,弃其衣甲器仗财物,与浮尸积聚,横亘十余里。余贼数百艘,四散逃溃。二十七日,战樵舍等处,又复擒斩千余,落水死者殆尽。二十八日,知府陈槐等各与贼战于沿湖诸处,擒斩各千余级。除将宸濠并其世子、郡王、将军、仪宾、伪授太师、国师、元帅、参赞、尚书、都督、都指挥、指挥等官各另监羁候解,被执胁从等官并各宗室别行议奏,及将擒斩俘获功次一万一千有奇发御史谢源、伍希儒暂令审验纪录,另行造册缴报外。
  照得臣节该钦奉敕谕:“但有盗贼发生,即便严督各该兵备、守备、守巡各军卫有司设法调兵剿杀,其管领兵快人等官员,不问文职武职,若在军前违期,并逗遛退缩,俱听以军法从事。生擒盗贼,鞠问明白,亦听就行斩首示众。斩获贼级,行令各该兵备、守备、守巡官即时纪验明白,备行江西按察司造册奏缴,查照升赏激劝,钦此。”及准兵部咨:“为飞报贼情事,该本部题称合无本部通行申明:今后但有草贼生发,事情紧急,该管官司即便依律调拨官军,乘机剿捕;应合会捕者,亦就调发策应。如有仍前朦胧隐蔽,不即申报,以致聚众滋蔓,贻害地方,从重参究,决不轻贷”等因,题奉钦依,备咨前来。
  又蒙钦差总督军门发遣太监张永前到江西查勘宸濠反叛事情,安边伯朱泰,太监张忠,左都督朱晖,各领兵亦到南京、江西征剿。
  续蒙钦差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统率六师,奉天征讨,及统提督等官司礼监太监魏彬,平虏伯朱彬等,并督理粮饷兵部左侍郎等官王宪等,亦各继至南京。
  臣续又节该奉敕:“如或江西别府报有贼情紧急,移文至日,尔要及时遣兵策应,毋得违误,钦此。”俱经钦遵外。
  臣窃照宸濠烝淫奸暴,腥秽彰闻,数其罪恶,世所未有。不轨之谋,已逾一纪,积威所劫,远被四方。而旬月之间,遂克坚城,俘擒元恶,是皆钦差总督威德、指示、方略之所致也。及照御史谢源、伍希儒监军督哨,谋画居多;知府伍文定、邢珣、徐琏、戴德孺、陈槐、曾玙、林珹、周朝佐,署都指挥佥事余恩,通判胡尧元、童琦、谈储,推官王玮、徐文英,知县李楫、李美、王冕、王轼、刘源清、刘守绪、传南乔,通判杨昉、陈旦,指挥麻玺、高睿、孟俊,知县张淮、应恩、王庭、顾佖、万士贤、马津等,虽效绩输能亦有等列,然皆首从义师,共收全功。其伍文定、邢珣、徐琏、戴德孺等,冒险冲锋,功烈尤懋。乡官都御史王懋中,编修邹守益,御史张鳌山,郎中曾直,评事罗侨,佥事刘蓝,进士郭持平,驿丞王思、李中,按察使刘逊,参政黄绣,知府刘昭等,仗义兴兵,协张威武。以上各官,功劳虽在寻常,征剿亦已难得,伏望皇上论功朝锡之余,普加爵赏旌擢,以劝天下之忠义,以励将来之懦怯。
  缘系捷音事理,为此具本请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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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乞省葬疏

  十五年闰八月二十日
  照得先准吏部咨:“该臣奏称:‘以父老祖丧,屡疏乞休,未蒙怜准。近者奉命扶疾赴闽,意图了事,即从彼地冒罪逃归。旬月之前,亦已具奏。不意行至中途,遭值宁府反叛。此系国家大变,臣子之义,不容舍之而去。又阖省巡抚方面等官,无一人见在者,天下事机,间不容发,故复忍死,暂留于此,为牵制攻讨之图;俟命帅之至,即从初心,死无所避。臣思祖母自幼鞠育之恩,不及一面为诀,每一号痛,割裂昏殒,日加尪瘠,仅存残喘。母丧权厝祖母之侧,今葬祖母,亦欲因此改葬。臣父衰老日甚,近因祖丧,哭泣过节,见亦病卧苫庐。臣今扶病,驱驰兵革,往来于广信、南昌之间。广信去家不数日,欲从其地不时乘间抵家一哭,略为经画葬事,一省父病。臣区区报国血诚,上通于天,不辞灭宗之祸,不避形迹之嫌,冒非其任,以勤国难,亦望朝廷鉴臣此心,不以法例绳缚,使臣得少伸乌鸟之痛,臣之感恩,死且图报,抢攘哀控,不知所云’等因。具本奏奉圣旨:‘王守仁奉命巡视福建,行至丰城,一闻宸濠反叛,忠愤激烈,即便倡率所在官司起集义兵,合谋剿杀,气节可嘉。已有旨著督兵讨贼兼巡抚江西地方。所奏省亲事情,待贼平之日来说。该部知道,钦此。’”
  备咨到臣,除钦遵外,近照宁王逆党皆已仰赖皇上神武,庙堂成算,悉就擒获;地方亦已平靖;百姓室家相庆,得免征调之苦,复有更生之乐,莫不感激洪恩,沾被德泽。独臣以父病日深,母丧未弊之故,日夜哀苦,忧病转剧。犬马驱驰之劳,不足齿录,而乌鸟迫切之情,实可矜悯。已蒙前旨,许“待贼平之日来说”,故敢不避斧钺,复申前请。伏望皇上仁覆曲成,容臣暂归田里,一省父病,经纪葬事,臣不胜苦切祈望之至等因。又经具本,于正德十四年八月二十五日,差舍人来仪赍奏去后,迄今已逾八月,未奉明旨。
  臣旦暮惶惶,延颈以待,内积悲病之郁,外遭窘局之苦,新患交乘,旧病弥笃,方寸既乱,神气益昏,目眩耳聩,一切世事皆如梦寐。今虽抑情强处,不过闭门伏枕,呻呤喘息而已。岂能供职尽分,为陛下巡抚一方乎?夫人臣竭忠委令以赴国事,及事之定,乃故使之不得一省其亲之疾,是沮义士之志,而伤孝子心也。且陛下既以许之,又复拘之,亦何以信于后?臣素贪恋官爵,志在进取,亦非高洁独行,甘心寂寞者。徒以疾患缠体,哀苦切心,不得已而为此。今亦未敢便求休退,惟乞暂回田里,一省父疾,经营母葬,臣亦因得就医调理,少延喘息。苟情事稍伸,病不至甚,即当奔走赴阙,终效犬马,昔人所谓报刘之日短,尽忠于陛下之长也。臣不胜哀痛、号呼、恳切、控吁之至。具本又于正德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差舍人王鼐赍奏去后,迄今复六月,未奉明旨。
  臣之痛苦,刻骨剜心,忧病缠结,与死为邻,已无足论;而臣父衰疾日亟,呻吟床席,思臣一见,昼夜涕洟,每得家书,号恸颠殒,苏而复绝。夫虎狼恶兽,尚知父子;乌鸟微禽,犹怀反哺。今臣父病狼狈至此,惟欲望臣一归,而臣乃依依贪恋官爵,未能决然逃去,是禽兽之不若,何以立身于天地乎!夫人之大伦,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事君以忠,事父以孝;不忠不孝,为天下之大戮。纵复幸免国宪,然既辱于禽兽,则生不如死。臣之归省父疾,在朝廷视之,则一人之私情,自臣身言之,则一生之大节。往者宁藩之变,臣时欲归省父疾。然宗社危急,呼吸之间,存亡攸系,故臣捐九族之诛,委身以死国难。时则君臣之义为重。今国难已平,兵戈已息,臣待罪巡抚,不过素餐尸位,以苟岁月。而臣父又衰老病笃若此,尚尔贪恋禄位而不去,此尚可以为子乎!不可以为子者,尚可以为臣乎!臣今待罪巡抚,若不请而逃,窃恐传闻远迩,惊骇视听。夫人臣死君之难,则捐其九族之诛而不恤,至其急父之危,则亦捐其一身之戮而不顾。今复候命不至,臣必冒死逃归。若朝廷悯其前后恳迫之情,赦而不戮,臣死且图衔结。若遂正以国典,臣获一见老父而死,亦瞑目于地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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