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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全集》卷四 顺生录

日期:2019-02-07
摘要:  迩者窃见皇上以彗星之变,警戒修省,又以虏寇猖獗,命将出师,宵旰忧勤,不遑宁处。此诚圣主遇灾能警,临事而惧之盛心也。当兹多故,主忧臣辱,孰敢爱其死!况有一二之见而忍不以上闻耶? 

  庚辰春,甘泉湛先生避地发履冢下,与霍兀崖韬、方叔贤同时家居为会,先生闻之曰:“英贤之生,何幸同时共地,又可虚度光阴,失此机会耶?”是秋,兀崖过洪都,论《大学》,辄持旧见。先生曰:“若传习书史,考正古今,以广吾见闻则可;若欲以是求得入圣门路,譬之采摘枝叶,以缀本根,而欲通其血脉,盖亦难矣。”至是,甘泉寄示《学庸测》,叔贤寄《大学》、《洪范》。先生遗书甘泉曰:“随处体认天理,是真实不诳语。究兄命意发端,却有毫厘未协。修齐治平,总是格物,但欲如此节节分疏,亦觉说话太多。且语意务为简古,比之本文,反更深晦。莫若浅易其词,略指路径,使人自思得之,更觉意味深长也。”遗书叔贤曰:“道一而已。论其大本一原,则《六经》、《四书》无不可推之而同者,又不特《洪范》之于《大学》而已。譬之草木,其同者生意也;其花实之疏密,枝叶之高下,亦欲尽比而同之,吾恐化工不如是之雕刻也。君子论学固惟是之从,非以必同为贵。至于入门下手处,则有不容于不辨者。”先是伦彦式以训尝过虔中问学,是月遣弟以谅遗书问曰:“学无静根,感物易动,处事多悔,如何?”先生曰:“三言者病亦相因。惟学而别求静根,故感物而惧其易动;感物而惧其易动,是故处事而多悔也。心无动静者也,故君子之学,其静也常觉,而未尝无也,故常应常寂,动静皆有事焉,是之谓集义。集义故能无祗悔,所谓‘动亦定,静亦定’者也。心一而已,静其体也,而复求静根焉,是挠其体也;动其用也,而惧其易动焉,是废其用也。故求静之心即动也,恶动之心非静也,是之谓动亦动,静亦动,将迎起伏相迎于无穷矣。故循理之谓静,从欲之谓动。”六月,赴内召,寻止之,升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遂疏乞便道省葬。
  六月十六日,奉世宗敕旨,以“尔昔能剿平乱贼,安静地方,朝廷新政之初,特兹召用。敕至,尔可驰驿来京,毋或稽迟。”先生即于是月二十日起程,道由钱塘。辅臣阻之,潜讽科道建言,以为“朝廷新政,武宗国丧,资费浩繁,不宜行宴赏之事”。先生至钱塘,上疏恳乞便道归省。朝廷准令归省,升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按《乞归省疏》略曰:“臣自两年以来,四上归省奏,皆以亲老多病,恳乞暂归省视。复权奸谗嫉,恐罹暧昧之祸,故其时虽以暂归为请,而实有终身丘壑之念矣。既而天启神圣,人承大统,亲贤任旧,向之为谗嫉者,皆以诛斥,阳德兴而公道显。臣于斯时,若出陷阱而登之春台也,岂不欲朝发夕至,一快其拜舞踊跃之私乎?顾臣父老且病,顷遭谗构,朝夕常有父子不相见之痛。今幸脱洗殃咎,复睹天日,父子之情,固思一见颜面以叙其悲惨离隔之怀。况臣取道钱塘,迂程乡土,止有一日。此在亲交之厚,将不能已于情,而况父子乎?然不以之明请于朝,而私窃行之,是欺君也;惧稽延之戮,而忍割情于所生,是忘父也。欺君者不忠,忘父者不孝:故臣敢冒罪以请。”
  与陆澄论养生:“京中人回,闻以多病之故,将从事于养生。区区往年盖尝毙力于此矣。后乃知养德、养身只是一事。元静所云‘真我’者,果能戒谨恐惧而专心于是,则神住、气住、精住,而仙家所谓长生久视之说,亦在其中矣。老子、彭篯之徒,乃其禀赋有若此者,非可以学而至。后世如白玉蟾、丘长春之属,皆是彼所称述以为祖师者,其得寿皆不过五六十。则所谓长生之说,当必有所指也。元静气弱多病,但宜清心寡欲,一意圣贤,如前所谓‘真我’之说;不宜轻信异道,徒自惑乱聪明,毙精竭神,无益也。”
  八月,至越。
  九月,归余姚省祖莹。
  先生归省祖莹,访瑞云楼,指藏胎衣地,收泪久之,盖痛母生不及养,祖母死不及殓也。日与宗族亲友宴游,随地指示良知。德洪昔闻先生讲学江右,久思及门,乡中故老犹执先生往迹为疑,洪独潜伺动支,深信之,乃排众议,请亲命,率二侄大经、应扬及郑寅、俞大本,因王正心通贽请见。明日,夏淳、范引年、吴仁、柴凤、孙应奎、诸阳、徐珊、管州、谷钟秀、黄文涣、周于德、杨珂等凡七十四人。
  十月二日,封新建伯。
  制曰:“江西反贼剿平,地方安定,各该官员,功绩显著。你部里既会官集议,分别等第明白。王守仁封新建伯,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还兼两京兵部尚书,照旧参赞机务,岁支禄米壹千石,三代并妻一体追封,给与诰卷,子孙世世承袭。正德十六年十二月十九日,准兵部吏部题。”差行人赍白金文绮慰劳。兼下温旨存问父华于家,赐以羊酒。至日,适海日翁诞辰,亲朋咸集,先生捧觞为寿。翁蹙然曰:“宁濠之变,皆以汝为死矣而不死,皆以事难平矣而卒平。谗构朋兴,祸机四发,前后二年,岌乎知不免矣。天开日月,显忠遂良,穹官高爵,滥冒封赏,父子复相见于一堂,兹非其幸欤!然盛者衰之始,福者祸之基,虽以为幸,又以为惧也。”先生洗爵而跪曰:“大人之教,儿所日夜切心者也。”闻者皆叹会遇之隆,感盈盛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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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生录之十 年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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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嘉靖壬午在越至嘉靖己丑丧归越

  嘉靖元年壬午,先生五十一岁,在越。
  正月,疏辞封爵。
  先是先生平贼擒濠,俱琼先事为谋,假以便宜行事,每疏捷,必先归功本兵,宰辅憾焉。至是,欲阻先生之进,乃抑同事诸人,将纪功册改造,务为删削。先生曰:“册中所载,可见之功耳。若夫帐下之士,或诈为兵檄,以挠其进止;或伪书反间,以离其腹心;或犯难走役,而填于沟壑;或以忠抱冤,而构死狱中,有将士所不与知,部领所未尝历,幽魂所未及泄者,非册中所能尽载。今于其可见之功,而又裁削之,何以励效忠赴义之士耶!”乃上疏乞辞封爵,且谓:“殃莫大于叨天之功,罪莫大于掩人之善,恶莫深于袭下之能,辱莫重于忘己之耻:四者备而祸全。此臣之不敢受爵者,非以辞荣也,避祸焉尔已。”疏上,不报。
  二月,龙山公卒。
  二月十二日己丑,海日翁年七十,疾且革。时朝廷推论征藩之功,进封翁及竹轩、槐里公,俱为新建伯。是日,部咨适至,翁闻使者已在门,促先生及诸弟出迎,曰:“虽仓遽,乌可以废礼?”问已成礼,然后瞑目而逝。先生戒家人勿哭,加新冕服拖绅,饬内外含禭诸具,始举哀,一哭顿绝,病不能胜。门人子弟纪丧,因才任使。以仙居金克厚谨恪,使监厨。克厚出纳品物惟谨,有不慎者追还之,内外井井。室中斋食,百日后,令弟侄辈稍进乾肉,曰:“诸子豢养习久,强其不能,是恣其作伪也。稍宽之、使之各求自尽可也。”越俗宴吊,客必列饼糖,设文绮,烹鲜割肥,以竞丰侈,先生尽革之。惟遇高年远客,素食中间肉二器,曰:“斋素行于幕内,若使吊客同孝子食,非所以安高年而酬宾旅也。”后甘泉先生来吊,见肉食不喜,遣书致责。先生引罪不辩。是年克厚与洪同贡于乡,连举进士,谓洪曰:“吾学得司厨而大益,且私之以取科第。先生常谓学必操事而后实,诚至教也。”
  先生卧病,远方同志日至,乃揭帖于壁曰:“某鄙劣无所知识,且在忧病奄奄中,故凡四方同志之辱临者,皆不敢相见;或不得已而相见。亦不敢有所论说,各请归而求诸孔、孟之训可矣。夫孔、孟之训,昭如日月,凡支离决裂,似是而非者,皆异说也。有志于圣人之学者,外孔、孟之训而他求,是舍日月之明,而希光于萤爝之微也,不亦缪乎?”
  七月,再疏辞封爵。
  七月十九日,准吏部咨:“钦奉圣旨:卿倡义督兵,剿除大患,尽忠报国,劳绩可嘉,特加封爵,以昭公义。宜勉承恩命,所辞不允。”先是先生上疏辞爵,乞普恩典,盖以当国者不明军旅之赏,而阴行考察,或赏或否,或不行赏而并削其绩,或赏未及播而罚已先行,或虚受升职之名而因使退闲,或冒蒙不忠之号而随以废斥,乃叹曰:“同事诸臣,延颈而待且三年矣!此而不言,谁复有为之论列者?均秉忠义之气,以赴国难,而功成行赏,惟吾一人当之,人将不食其余矣。”乃再上疏曰:“日者宸濠之变,其横气积威,虽在千里之外,无不震骇失措,而况江西诸郡县近切剥床者乎?臣以逆旅孤身,举事其间。然而未受巡抚之命,则各官非统属也;未奉讨贼之旨,其事乃义倡也,若使其时郡县各官,果畏死偷生,但以未有成命,各保土地为辞,则臣亦可如何哉?然而闻臣之调,即感激奋励,挺身而来,是非真有捐躯赴难之义,戮力报主之忠,孰肯甘粉齑之祸,从赤族之诛,以希万一难冀之功乎?然则凡在与臣共事者,皆有忠义之诚者也。夫考课之典,军旅之政,固并行而不相悖,然亦不可混而施之。今也将明旅之赏,而阴以考课之意行于其间,人但见其赏未施而罚已及,功不录而罪有加,不能创奸警恶,而徒以阻忠义之气,快谗嫉之心;譬之投杯醪于河水,而求饮者之醉,可得乎?”疏上不报。
  时御史程启充、给事毛玉倡议论劾,以遏正学,承宰辅意也。陆澄时为刑部主事,上疏为六辩以折之。先生闻而止之曰:“无辩止谤,尝闻昔人之教矣。况今何止于是。四方英杰,以讲学异同,议论纷纷,吾侪可胜辩乎?惟当反求诸己,苟其言而是欤,吾斯尚有未信欤,则当务求其非,不得辄是己而非人也。使其言而非欤,吾斯既以自信欤,则当益求于自慊,所谓默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也。然则今日之多口,孰非吾侪动心忍性,砥砺切磋之地乎?且彼议论之兴,非必有所私怨于我,亦将以为卫夫道也。况其说本自出于先儒之绪论,而吾侪之言骤异于昔,反若凿空杜撰者,固宜其非笑而骇惑矣。未可专以罪彼为也。”
  是月德洪赴省城,辞先生请益。先生曰:“胸中须常有舜、禹有天下不与气象。”德洪请问。先生曰:“舜、禹有天下而身不与,又何得丧介于其中?”
  二年癸未,先生五十二岁,在越。
  二月。
  南宫策士以心学为问,阴以辟先生。门人徐珊读《策问》,叹曰:“吾恶能昧吾知以幸时好耶!”不答而出。闻者难之。曰:“尹彦明后一人也。”同门欧阳德、王臣、魏良弼等直接发师旨不讳,亦在取列,识者以为进退有命。德洪下第归,深恨时事之乖。见先生,先生喜而相接曰:“圣学从兹大明矣。”德洪曰:“时事如此,何见大明?”先生曰:“吾学恶得遍语天下士?今会试录,虽穷乡深谷无不到矣。吾学既非,天下必有起而求真是者。”
  邹守益、薛侃、黄宗明、马明衡、王艮等侍,因言谤议日炽。先生曰:“诸君且言其故。”有言先生势位隆盛,是以忌嫉谤;有言先生学日明,为宋儒争异同,则以学术谤;有言天下从游者众,与其进不保其往,又以身谤。先生曰:“三言者诚皆有之,特吾自知诸君论未及耳。”请问。曰:“吾自南京已前,尚有乡愿意思。在今只信良知真是真非处,更无掩藏回护,才做得狂者。使天下尽说我行不掩言,吾亦只依良知行。”请问乡愿狂者之辨。曰:“乡愿以忠信廉洁见取于君子,以同流合污无忤于小人,故非之无举,刺之无刺。然究其心,乃知忠信廉洁所以媚君子也,同流合污所以媚小人也,其心已破坏矣,故不可与人尧、舜之道。狂者志存古人,一切纷嚣俗染,举不足以累其心,真有凤凰翔于千仞之意,一克念即圣人矣。惟不克念,故阔略事情,而行常不掩。惟其不掩,故心尚未坏而庶可与裁。”曰:“乡愿何以断其媚世?”曰:“自其议狂狷而知之。狂狷不与俗谐,而谓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此乡愿志也。故其所为皆色取不疑,所以谓之‘似’。三代以下,士之取盛名于时者,不过得乡愿之似而已。然究其忠信廉洁,或未免致疑于妻子也。虽欲纯乎乡愿,亦未易得,而况圣人之道乎?”曰:“狂狷为孔子所思,然至于传道,终不及琴张辈而传曾子,岂曾子亦狷者之流乎?”先生曰:“不然,琴张辈狂者之禀也,虽有所得,终止于狂。曾子中行之禀也,故能悟入圣人之道。”
  先生《与黄宗贤书》曰:“近与尚谦、子华、宗明讲《孟子》‘乡愿狂狷’一章,颇觉有所警发,相见时须更一论。四方朋友来去无定,中间不无切磋砥励之益,但真有力量能担荷得者,亦自少见。大抵近世学者无有必为圣人之志,胸中有物,未得清脱耳。闻引接同志,孜孜不怠,甚善!但论议须谦虚简明为佳。若自处过任,而词意重复,却恐无益而有损。”
  《与尚谦书》曰:“谓自咎罪疾只缘轻傲二字,足知用力恳切。但知轻傲处便是良知,致此良知,除却轻傲,便是格物。得致知二字,千古人品高下真伪,一齐觑破,毫发不容掩藏:前所论乡愿,可熟味也。二字在虔时终日论此,同志中尚多未彻。近于古本序中改数语,颇发此意,然见者往往亦不能察。今寄一纸,幸更熟味。此乃千古圣学之秘,从前儒者多不善悟到,故其说入于支离外道而不觉也。”
  九月,改葬龙山公于天柱峰。郑太夫人于徐山。
  郑太夫人尝附葬余姚穴湖,既改殡郡南石泉山,及合葬公,开圹有水患,先生梦寐不宁,遂改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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