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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花丛》清·姑苏痴情士笔

日期:2020-10-08
摘要:说话明朝弘治年间,南京应天府上元县有一官家子弟,姓庞名国俊,字文英。其父刺史公,名栋,号良材。伊家世拥簪缨,原系苏川府当熟人,年已逾艾,止生一男一女。男即国俊,年十四岁。女名娇莲,十叁岁。
  审得庞国俊青矜才子,刘玉蓉红粉娇娃。诗咏楼前,欲
  赘相思寸念。病捱阃丙,谁怜儿女私心。兼母民之酬愿,遂
  缔约于绣房边。叔子之归家,即遍访于户外,打散鸳鸯,不
  过直清理法,配成鸾凤,无非曲就名门,欲开一面,直还假
  叁分法,从此两家皆姻眷,不须逾墙错穴隙。
  天表禀道:“大宗师如此垄断,则萧何法律何在?但非礼成婚,后人何以为训?”
  王宗师道:“岂不闻,卓茂云律设大法,理顺人情死。他二人才貌双全,正是天生仙种。就令今日归家遂缔良姻,成一场美事。”
  天表不敢再执,一齐叩谢出来。众人见学道不问奸情反判为夫妇,皆以为异事,遂编成一个词儿道:
  江南学宪王方便,首奸不把奸情断;
  当堂几句撮空诗,对面两人供认案。
  判成夫妻成姻眷,这样奇闻真罕见;
  悔杀无端刘天表,不做人情反招怨。
  《右调·鹧鸪天》
  当晚文英就与小姐成亲,惟有天表十分受气,对夫人道:“他两个做了夫妻,有何荣辱?我与你却脸面不光。连那门首状元及第匾额,也玷辱了。我明早回庄去,永世不来。家中事体,让与这光棍主持罢。”
  夫人道:“女婿是别姓,也不能代管事体。”
  天表道:“既拜你做岳母,便是半子。你的私蓄日后自然与女儿女婿,终不肯分些与我。”不题。
  且说文英甚感宗师之德,又闻试卷已经超拔,又得了娇妻,心中大喜。次早家中闻知,命余婆家僮挑行李一同进来。有诗为证:
  昨是偷香侣,今为坦腹郎;
  行迹从此定,书剑尽收藏。
  家僮歇了担,站在阶前,余婆见夫人道:“特来贺喜。”
  天表听见大怒道:“今后你这老泼贱再进门来,把腿来打拆。”
  家僮见他着恼,把舌伸出道:“新亲新眷就装出这副嘴脸。”
  夫人劝开天表,家僮赶到夫人面前叩头,夫人起身把行李仔细一看,却是:
  几卷残书,一方古砚。锦囊中叁尺瑶琴,铜鞘里七星宝剑,一柄玉壶,半箱残简,紫毡包装几件精致衣裳,红绒毯裹一床半新铺盖。
  未知天表后来有甚话说?下回分解。
  第九回  恨前仇纠党雪耻 苦读书独立登科
  诗曰:
  书生未遇时,受人无限欺;
  奸计纷投至,凶徒难展奇。
  惟有苦攻书。预期折桂枝;
  穹苍不负人,一举便成名。
  话说宗师发案,文英是一等一名,天表是六等六名。文英听得案发,亲自往看,见自己高取,又见天表是末等,心中欣喜。天表意气扬扬亦自去看,见文英是批首,自己六等,心内怡然,以等多者为高,只道有了科举。
  又道:“我平日不肯读书,今突出一名科举偏是难我的事。”
  你道天表为何等数不识优劣,只因他的秀才是乃兄在日所荐,自来专以告病游学为名。不想此番兴高,定要赴考,依旧把衣巾送还。过了数日,宗师挂出牌来,限十六日发放江宁一郡秀才。
  这日秀才齐集,取在前列者扬扬得意,取在后等者面如土,俱在堂前伺候发落。少刻宗师升堂,先发放府学毕,随发放上元县第一。
  便叫文英,文英上去,宗师展卷赞道:“你文章根极性理,禀经酌雅,开合起复,悉归于法,特为首拔。前日之事,若非本道开例穴就,恐你大有不便。今后须要珍重,努力攻书。”
  文英再叁致谢,领了花红纸笔迎出大门。
  天表等待多时才叫着他,他迎着笑脸过去,宗师见了大怒道:“为人轻狂,何曾亲见诗当。怪道你的文字就如乌龟尿也比你还长。话不成话,字不成字,有面目列在学校,惟有捉奸事体是你惯家。”
  随唤教上把他除名,立时逐出。此日天表被逐回家,十分忿恨。
  前日因文英之气,今日受发落之辱,心上愈加怀愤。想了一夜,天明起来,请出考卷并银八钱,付与梓人刊刻。两叁日板成刷印起来,又作几句不平的批语一并刻了,送与诸友。那批语上说道:
  善相文者,必知文实可嘉而后嘉之,文实可贬而后贬之。
  不知相文者,大不然。如锦之试整文总不试四百,其字句句
  皆精,字字皆通,竟以六等见赐,锦其其心乎?今特梓而出
  之。广送在庠诸友一观,以扶公道。庶几夭理人心犹存一脉
  耳。
  刘锦自识
  印完逐帖分开,写下几百张,着人沿路散去。有与他相好的,都来劝道:“吾兄此试其贫有屈,只是批语其伤当事,万一宗师闻之,未必无事。”
  天表心中犹愤愤不平。后来宗师果然知道了,出了火签立刻拘到案前。
  宗师喝道:“不知死的,你自己胡言乱语还不知羞,反又刊刻广送。”
  叫皂隶打了叁十板赶出。有些班役随他到家索包,只得对了一两二钱送他,才各散去。明早叫了一乘轿,抬回庄去。也觉痛疼异常,将息了两月,方能如故。自觉无颜见人,只得静坐庄上,吃些清闲酒饭。
  且说文英自考了批首,天表六等,心中称意。不料刻卷广送惹出祸来,更觉奇异。时桂花盛开,文英与小姐步到芙蓉轩后花间赏玩。有词为证:
  花则一名种分叁色,嫩红娇白妖黄。
  正清耿佳景,旖旎非常,自然丰韵,开时不惹蜂乱蝶狂。
  把酒独酌蟾光问光,神何属离光中央,
  引骚人乘兴广赋诗章,几多才子争攀折,桓娥叁种清香。
  状元是红黄,为榜眼白探花郎。
  《右调·金菊对芙蓉》
  二人向芙蓉轩后看看,日色将午,方回房。夫人唤秋香接文英、小姐去用膳。
  夫人对文英道:“我之倦倦相留者,意欲从容就此祖争,只为那厌物妒忌,不期宗师有此雅爱,不论奸情反为媒妁,其仁人君子。可钦可敬。”
  文英道:“这事也因文章之力,宗师先已属目,边值此事到前,便开恩于我。”
  你看夫人见女婿取一名科举,领出花红纸笔,又见天表做出这丑事,愈敬重文英。
  一日,文英往街上闲步,见一家门首撑起布篷,挨挤多人。文英看是相士。只见那壁上挂华两句诗:
  识天下隐名宰相,如世上末遇英豪。
  只见那相士又口中念着四句道:
  石崇豪富范丹穷,早发甘罗晚太公;
  彭祖寿高颜命短,六人俱在五行中。
  这四句原是相士开口拦江网,指望聚集人来,便好得纸包骗分文。那相士也有眼力,在人丛中独向文英,把他自上而下仔细相了道:“尊相眉目生得清秀,气宇轩昂,况又贵骨非凡,应在少年科甲,还有鼎甲之荣。只是尊面有些黑气,日下恐有小人暗算,过了今年便交好运。”
  文英欣喜,包二钱银送他,欣欣回家。看见天表在厅前小遗,文英只得近前唱喏。他虽回一揖,其实愠见于面。自此一来,再无回庄之念。想在家要与文英寻非生事,竟在家中往下。
  那文英是个聪明人,见他颜色不悦,便逆来顺受,分外小心谦敬。这天表包藏祸心,只是要害文英。
  适有一人来拜,道是天表密举是上渠虎山。天表出迎,竟携手到静密之处坐下。
  天表道:“弟与你无有不解之仇,意欲设计害他,兄可为弟谋之。”
  虎山道:“他有了科举,若不及时下手,此气何由得出?不若纠集党伴,在门首伺候,待他出来打得半死便了。”
  天表道:“此计大妙。”
  两人计定,天表就回庄上。凡是牧牛牧羊种田种园的村夫,一齐唤来。顷刻聚了五六十人,天表取银二两买了酒肉佳肴款待众人。
  酒至半酣,天表道:“我与小庞仇深切齿,明日你们随我入城守在我家门首,看他出来着实打他一顿,我才少息其耻。”
  众人满口应诺。
  次早,天表领众人来到城中,又去寻那卖肉的王八、杀狗的朱七、卖俏的顾阿祖,皆是无徒光棍。
  朱七道:“既有此事,须多邀人日夜把守。”
  天表道:“我昨日在南庄带五六十人在此,今欲借重叁位为统领。”
  就取出叁封银送与叁人。朱七就挺身如报父仇,派叁十人管大门,又派叁十人管园门。排列已完,天表趋进家中。听得书声,天表心生一计诱他出门,就走到书房。
  见了文英,两人坐下,天表道:“今日是迎城隍会,我进城来一路真正好看,特来约你去看。”
  文英道:“侄愿闭门读书,不喜路途挨挤,不敢相陪。”
  天表见哄不出,只得到夫人里边去了。文英馆中一个小名阿王,他偶然出门,见四下俱是人排着,悄悄来说。
  文英想道:“莫非这奸棍要来害我?”
  又见秋香来说道:“我在月台上,望见园门外排叁十馀人,不知何故?”
  文英大惊,急入内厢,把前后门之故与小姐说了,便道:“定是天表要来害我,我今远遁几时,待秋闱得意,他自然顺从。若只庭不出,万一夜间捱入,其奸谋来侍。我想王年伯现今告假在家,满城皆畏惧他,不如修书一函达他。”
  遂举笔写道:
  旬馀不及走候,鄙衷负歉。兹有奸棍刘天表毒如蛇,聚
  集六十馀凶,把持前后门来害小侄。恐黑夜潜窜入内,便堕
  其术中矣!
  敢求年伯尊舆黄盖并盛,使叁四人来到妻家,小侄闪身
  而出,庶可免此厄耳。特此走恳王老年伯大人尊前。
  写完即忙对园唤人持去。文英把衣服书籍收拾了,进与小姐相见。
  小姐含泪不舍,文英道:“我今一去,那光棍自扫兴而退,日后我偶来仍可相亲,只是权作躲避之策。”
  忽见一人步入,文英伸头一望,却是轿伞到了。
  忙与小姐挥泪作别,趋走出来,将书籍衣包放在轿内,文英便入轿坐下。轿前黄盖,轿旁家人随行,抬出大门而去。那班奸棍晓得是本城王乡宦,眼睁睁不敢动手。
  再说天表坐了半日,又到书房来寻文英,却是锁扣。进门一问,并不见踪影。慌忙赶出门首问那些人道:“你们守了多时,曾见一后生溜出么?”
  众人道:“但见王乡宦抬进抬出,何曾见是后生?”
  天表道:“毕竟这乖贼放走了,你们且散去,只是空劳众位。”
  那文英坐了轿,来见年伯,王乡宦正色道:“年侄前程万里,怎把身置在险地,况秋闱在迩,尤宜刻志攻书。”
  文英致谢道:“若非年伯雅爱,几为棍徒所辱。”
  话毕就回家,见母将前事一说,母亲大惊。
  文英道:“科场在迩,欲把经书时文二叁场之类,预为温习,只是没有幽静之处。忽闻得张、任二友俱有科举,在一个古寺内肄业,我不若往昭二人,同他们作伴。”
  便寻到古寺内,见垂杨清溪,果是个幽静寺院。有唐诗一律为证: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惟有钟磬音。
  文英便往房头访问,长老随指引张、任书房之内见了张、任。即将伴读之事与张、任一说,张、任应承。
  文英遂回家,唤家僮挑了行李并衣服书籍即刻挑来,叁人切磋琢磨。
  你看天表见文英一去,便对夫人道:“文英前日同我到江阴去,我把几个笔画多的字问他,就不认得,还去进什么场?”
  夫人道:“他吟诗作赋,俱是来得。”
  天表道:“如今世上人谁不晓得做几句打油诗,这折油诗能骗别事,难道举人进士也是骗得来的?如今把侄女另觅佳婿,不然那旧病又要发了。”
  夫人听说,与他争闹,放声大哭。他只得仍回庄。
  自此文英一月一回与小姐一会,其馀在寺中苦读。俄而冬尽秋来,又是一年光景。与试官已到,初六日进。到了头场,文英喜得题目凑手,七篇文字尽皆称意。二场、叁场,无不中式。
  过了十五,文英与张、任各写出闱牍,互相赞诵。候至出榜,文英果中第二名,张子将中在二十名,唯有任伯衢落在副榜第一名。
  文英欢喜之极,那些亲友莫不送贺信,登门求见,真个一时荣耀。文英吃过鹿鸣宴,迎将回来。比那案省进学更加百倍。拜了祖宗母亲,次早便去拜夫人并见小姐。
  你道房师是谁?原来就是上元县知县赵公。因他是诗经都好,文英也习诗。
  进见之时,再叁致谢。赵公笑道:“当日进学是我超拔,今又是我首荐,终久在我门下做门生。”
  文英别了赵公,便去谢大座师,会诸同伴。赵公便将旗杆牌匾吹打送来。
  文英着人把旗杆竖起,牌匾高悬。来往之人看了,谁不钦敬?天表再敢纠党毒害文英吗?恐未必然。不知春试更得联捷否?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新镌小说闹花丛卷之四
  第十回  长安捷报状元郎 金陵锦衣归故里
  词曰:
  藜大映寒膻,铁砚磨穿,春雷忽向禹门喧。
  嚼尽黄商征韵,选中青钱。
  御试绿袍鲜,丰翩翩,紫骑嘶到杏花边。
  十里玉楼争注目,魂煞婵娟。
  《右调·浪淘沙》
  再说文英中后,心中快乐异常,取出闱牍速刻朱卷,写下许多拜帖,以待朱卷完工,便可往拜亲友并诸同年。将及十馀日方板完。连忙完得印订事务,又是十多日,文英得出门拜客。文英家中向来原是乏价的,此时竟有叁匹人跟随。
  不知世俗恶薄专有一种人等,一科新举人出,便去投靠着,名曰:“靠新贵。”待得官高位显,家主有了势力,他便虎视眈眈择人而食,岂是些贤良人物!
  却说天表是个势利人,起初谋害文英,又要转嫁侄女,一见文英中了,便备下许多盛礼致恭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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