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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云梦传》 作者:松云氏校点

日期:2022-11-01
摘要:盖闻天、地、人称为三才,轻清上浮者为天,则为风云、雷雨、日月星辰;重浊下凝者为地,则载山川社稷。惟人生于中央,且种种不一。若得山川之秀,社稷之灵,或生天才,或生神童,此非凡人可比,若非文星下降,岂能有锦心绣口,下笔千言,可称为才子?
王云一番欢喜之心,竟上前欲赶那媒婆,烦他说亲。行了几步,想道:“且住,不要造次。天下古怪之事甚多,同名同姓亦有。倘然不是,岂非误事?况适才媒婆说缙绅士宦尚然不允,何况我一介书生?小姐过于才高,取人不在于小生之辈,反计无兴。莫若慢慢相访,以图进身之计,得一个实实消息,岂非两全其美?那时得失荣枯,听天命矣。那妇人言什么吴文勋家,我明日去一访就知分晓。为何钱春山此时还不回来?谅他有事羁留,我且回去罢。”取路而回,却从福云庵而过。见女童侍立门前,见了王云,笑颜唤道:“王相公,来得正好,我师父卧病在床,常常思念相公,相公可进来少坐片时,以慰家师之恙。”王云道:“小生不知令师有恙,失于探望。”随步进庵中。女童进去报知,慧空命请进来。王云随至悲空房中,见慧空倚衾而寝。慧空见王云来,勉强起身,王云止住道:“师兄有恙,不可动劳,弟亦不敢为礼了。”慧空道:“岂敢。那有不起身之理?”王云见慧空容颜清减,腰肢顿瘦,随道:“小弟数日不会师兄,为何如此狼狈?但未识恙从何起?”慧空笑道:“愚只因惜花春早起,爱月夜眠迟,每有临风感露,故尔偶染此疾。今承贤弟玉趾光临,令愚贱恙顿减三分。”王云知慧空推故,随笑道:“惜花起早,爱月眠迟,谅非师兄之有。此乃闺中女子之情,师兄以为己有,岂不谬乎?”慧空笑道:“据贤弟之言,只许俗家有之,我辈岂独无花月之乐乎?”王云道:“花月情长,只恐人心不长而有别图,弃花月一旁,辜负良辰美景,是为花月之恨。”慧空笑道:“贤弟之心,刁言百出,过于以言伤人。愚无他意,休得见疑。”王云笑道:“师兄爱花爱弟,属意何长?”慧空以目视王云,道:“贤弟今日言何涉邪?你见愚恹恹之病,恐患想思,以言戏我?”王云笑说道:“也不差远矣。”慧空道:“真为小子无知,令人无法。”王云道:“非小弟之作戏,实为师兄起恙。”慧空道:“原来为愚解释,则爱弟之心过于爱花矣。”王云鼓掌大笑道:“师兄之言实出肺腑,还有何言可抵。”慧空笑而不答。王云道:“闲说休题。前日可有三个朋友到此游玩否?”慧空道:“正是。我到忘了,几日前有三人至此游玩,看见贤弟《题意》之诗,再三相问家师,他却不进来问我,愚此时卧榻,无心去问他姓名,就道及贤弟寓所。以后未识可曾来访贤弟?”王云道:“我说此三人在此地得信。彼们素无相识,却来拜望,次日又请赴席,好不奇怪。”慧空道:“三人姓甚名谁?”王云一一道过。慧空道:“原来就是这三人。钱、何二人谦恭好友,腹中颇通。臧家子为人不端,胸中无物,贤弟与他相交,要留神待他。”王云道:“承教。”欲要问慧空吴文勋家,又恐他走漏消息,遂不言及。二人坐谈竟日,王云方告别而回。只因此一回,又有分教:进身记室,窃玉传香。正是:才人造化有无穷,遍地相交友路通。
情义两全称快士,进身记室赴瑶宫。
毕竟王云回到郑府,不知可去访梦云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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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托记室引针寻线得青衣寄玉传香
词云:
得傍蟾宫信,佳人何许问?花枝招艳不轻飞,恨恨恨!月上窗前,云移庭院,几回解闷。未识愁肠韵,枕伴红灯烬。想思乐者俏儿情,近近近!暂取风流,聊时喜悦,莫离方寸。
右调《醉春风》
话说王云在福云庵回至郑府中,度过一宵,次日一心要访吴梦云,换了两件旧衣衫,不与他人说知,竟自悄悄出门,望府前而来。吴府是兵部之宅,一问便知。怎奈侯门似海,不能竟入,无计可施,心中踌躇不定。听得对门书声乱诵,想是一个馆第,不免进去少停片刻,随步到馆中。那先生见王云身上虽则衣褴,而容貌甚觉丰彩,起身拱一拱手道:“请坐。”王云亦一拱而坐。先生道:“兄尊姓大名?仙乡何处?”王云想道:“恐有吴宅关节。”不肯说出真名,遂道:“小生姓云名章,姑苏人氏。老师尊姓大名?”先生道:“学生姓任名引,字定安。兄是姑苏,乃大邦人也,至敝地有何贵干?”王云道:“承老师见问,不敢隐瞒,以苦情实告:只因家寒无度,到贵府探一舍亲,不期彼已迁往他处,小弟竟无门可投。幸喜幼时亦曾读过几行,如贵府有馆,或宦家记室,祈老师代为吹荐。”任引道:“原来云兄是斯文一脉,多有失敬。”随出位与王云作揖,躬王云于客坐,王云又开口问道:“请问老师:对门可是吴文勋家?”任引道:“正是。云兄何以知之?”王云道:“大乡宦之名,岂有不知之理。目今吴老爷可在府中?”任引道:“吴老爷前日才告假回家的。”王云道:“家中还有何人?”任引道:“有两位公子,一位才貌兼全的小姐。”王云闻言,晓得就是心上美人,喜不自胜,道:“先生何以见得吴小姐之才美?”任引笑道,“说来犹恐兄思想,到不如不说罢。”王云道:“这个何妨。”任引道:“这吴小姐芳名梦云,其貌如玉琢成,临风欲飞,穿衣不胜,真是蕊宫仙子。若言他的才学,落笔千言,成章立就,颇称咏絮之才。”王云道:“小姐美固美矣。老师看过小姐之佳作?”任引道,“他是闺中锦绣,焉能传出。学生千方百计,求得小姐之诗四律,爱之如珍宝,再不与他人见者。”王云道:“小弟乃外省人氏,乞赐赏鉴一番如何?”任引哈哈笑道:“这是万不能如命。”王云被任引奈何得了不得,又求之再三,任引方取出道:“这是兄之有缘,方得一见,只是太便宜了兄,其他人来,学生再不能与见者。兄可小心细细玩赏,不可有亵小姐之佳章。”王云笑而称谢。忙接过来一看,乃是四季即景诗,道:春景第一 梅花径里雪痕香,苦教春回试众芳。
弱草不经笼雨露,柔枝岂惯历烟霜。
溪山似尽羞文绮,莺燕如歌和转簧。
九十光阴时荏苒,风林绕出玉林行。
夏景第二
赤帝炎威事不将,荷风荡漾过来香。
几头消昼嫌窗小,户下看书倦日长。
竹影倚帘桐影静,松声入阁柳声凉。
浓阴蝉调增人恨,拟抱水壶向北堂。
秋景第三
长天秋水雁鸿声,桂子飘香月渐明。
金菊篱前争艳色,芙蓉江上斗新清。
夜凉如许西风紧,朝气寻常白露生。
砧杵慢闻更漏静,愁人悲听野蛩鸣。
冬景第四
霜景寥寥胜事无,小轩闲坐向红炉。
一阳初动纹添线,双鹤曾言预朔呼。
现在江山参冷暖,时来松柏耐荣枯。
玉楼寂寞三冬景,每听春堂羯鼓奴。
王云细细吟完,称赏不已,道:“佳景佳诗,绝无脂粉之气,其人宛然在纸,美人之口,自出香艳之词。闺阁之文,为人传之于外,如钟情人得,若获珍宝,虽千金亦不能购得。今一旦落在究儒之手,真为可惜,不能玩赏,反加亵渎。皆由作句之人而不谨,非关传授之得罪;还恐美人之心,要人传出,以知彼之才,亦未可料。”任引见王云观诗,只是自言自语,因道:“云兄打的什么市语?”王云道:“非市语也。今见此诗风雅异常,细细摩拟推敲诗中之深奥。”任引道:“原来云兄爱观诗句。学生也有两篇,若云兄不厌烦絮,取来与兄笔削。”王云道:“老师有佳章,自当领教。”任引随取出一本诗稿,王云接过,翻开一看,不觉失声一笑。任引道:“云兄为何发笑?自然是学生诗之丑也。”王云道:“岂有此理。老师之诗太觉深奥,小弟不能审详,实笑自己学浅之过,焉敢取笑老师?”再观到后,更加好笑。只道其一云——题目是《桃雨》,写着:花开一树却也红,雨打枝头头到东。
红的落了青的长,结成果子赠猴头。
王云看完,到觉醒倦。任引道:“兄所好观诗,佳作自然好的了。”“从未曾学,只晓《四书》而已。”随起身说道:“在此搅扰。”竟一拱而别。任引送出王云,见王云去有百步,心中猛然想起一事,复唤王云道:“云兄转来!”王云见任引呼唤,不知为着何事,莫非遗了什么物件?想想又没有,只得走回来问任引道:“老师有何见教?”任引道:“有一事请教云兄,学生适间一时忘了。未知兄之写作可好否?”王云道:“老师为何问及此言?”任引道:“适闻兄愿为记室,到有一家要寻一个,如兄做得来,到也合宜。”王云道:“若要小弟做别事,其实不敢领教;如为记室,却是惯家。但不知是那一家?”任引道:“就是先所言的吴老爷府中。他前日回家,言要寻一代书。兄若肯往,学生明日代兄一荐,不知尊意若何?”王云听得就是吴文勋家,正打着心头之事,喜之不胜,忙答应道:“若承美爱,感激不荆事成之后,再当奉谢,小弟明日来讨回示可否?”任引道:“谨遵台命。”王云随回去不题。
却说任引次日早膳后,换了一件洁净道袍,走到吴府门首,门公看见道:“任先生到此何干?请里边坐。”任引道:“烦大叔进去通报一声,说学生要求见老爷,有事相禀。”门公闻有事而来,只得进去禀道:“启上老爷:对过的任先生要求见。”吴斌道:“可出去说不便。”门公道:“他云有事要见。”吴斌道:“这老儿有什么事情?”只得步到厅前,向门公道:“可叫他进来。”门公出去向任引道:“家老爷有请。”任引闻言,走至大厅上,见了吴斌,就双膝跪下,吴斌忙扶起道:“乡邻之间,何须如此?”任引道:“赫赫威堂,岂有不拜之理。”吴斌道:“先生只消常礼罢。”任引道:“如此从命了。”随分宾主揖罢。吴斌拱任引上坐,任引道:“老大人在上,晚生何能敢坐。”吴斌道:“休得取笑。”任引方告坐,而坐打一躬道:“前闻老大人荣归,晚生欲到府叩贺台安,犹恐治业卑寒,不敢登堂奉拜。”吴斌道:“前日学生至舍,本欲趋候,恐反劳不安,故未至尊馆。”任引又打一躬道:“岂敢,岂敢。晚生前日闻老大人欲觅一记室,不知可有此言否?”吴斌道:“信有此事。因学生无暇笔墨,往来事冗,有言在外,欲觅一代书。”任引道:“日昨晚生偶尔遇着姑苏来的一少年书生,到也风雅,腹中还通,只因家道不敷,属为记室。不知可合尊意否?”吴斌道:“既承先生之爱,敢不如命。明日烦先生可同此生来一会。”任引道:“领教。”随起身告别而回。
却说王云在任引馆中回去,比往日大不相同,面上风云喜色,光采倍常,巴不得就是明日。心中想道:“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奇巧无穷。倘然事成之后,姨母不见了我,岂不着急?这也罢了,如锦芳回去报知母亲,岂不悬念?我不肖之罪,无可逃矣,亦出于无奈,恐拘小礼,误却终身大事。”遂主意已定。次日仍至任引馆中,任引一见,拱手道:“云兄信人也。”王云道:“非是信人,实为己事。”随坐下问道:“昨日蒙爱之事如何了?”任引道:“早间学生已到吴府,见过吴老爷了,他叫明日同兄去一会。”王云道:“感恩不尽,何以为报?”任引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必客言?”王云道:“今日尚早,小弟同老师到吴府去一会可否?”任引道:“此时已经将午,恐吴老爷有事。”王云道:“承老师之爱,更祈玉趾一行,以释小弟心中之望,如何待得明日?”任引被王云再三相促,只得又换了早间穿的那件衣服,同王云走到吴府前。门公看见任引带了一个后生来,想必就是什么记室,遂问任先生:“又有何事至此?”任引道:“又要烦大叔去通报一声。”门公晓得有正事,不敢怠慢,忙进去禀道:“老爷,早间来的任先生又在门外要见。”吴斌道:“他又来做甚?”门公道:“他又带了一个人在外。”吴斌道:“是了。可唤他进来。”吴斌随出厅,见任引同王云走进,任引却是早间见过的,竟一拱不揖。王云道:“老大人请上,晚生有一拜。”吴斌道:“不消,常礼罢。”王云道:“进身记室,即系青衣之列,焉有不拜之理。”吴斌方受了两拜,答以半礼,拱任引坐下后,命王云坐,王云道:“老大人在上,晚生不敢坐。”吴斌道:“岂有不坐之理,坐了好讲话。”王云方告坐,东首坐下。吴斌见王云人才出众,举止谦恭,心中十分得意,问任引道:“此位兄可就是姑苏士乎?”任引打一拱道:“是。”吴斌问王云道:“兄尊姓大名?家世何业?乞细道其详。”王云起身答道:“晚生姓云名章,表字青文,祖籍姑苏,幼习诗书,不能上进。舍间有年老椿萱,不能侍奉,并无养赡之计。欲觅一馆地,在苏不得其便,今投贵府,会一舍亲,不料他去。昨会任老师,谈及老大人府中欲觅一记室,故今相投。但恐晚生学浅,而不能应大人之教。”说毕坐下。吴斌道:“观兄貌相,谈吐惊人,自是不凡,以记室加兄,可情愿否?”王云又起身道:“晚生得大人青目,沾光多矣。”吴斌向任引道:“既然云兄乐从,择于几时到舍?”任引打一躬道:“听老大人尊便。”吴斌唤家人取历日来看道:“今日是三月十二,明日不佳,后日是月忌,十五才好,竟是望日。”任引道:“既如此,云兄十五日可至此罢。”王云道:“领命。”二人随告别,吴斌道:“欲留二兄便饭,犹恐有亵,到改日罢。”二人道:“岂敢。”随出府门,任引回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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