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吴藩入内时,暗将第一层阵法开动,以防二人入内,看去里面光华乱闪。及至蓉波入内,因恐二人年幼无知,妄蹈危境,便就自己法力所及,将阵法止住。谁知这一来,反倒害了二人,几乎葬身其内。原来这神沙甬道中各种阵法奇正相生,互为反应。奉命把守的人,魔法操纵仅能个人自己出入。虽然初凤为省事起见,略传了众人一些应用之法,以备寻常外敌侵入,可由众人随便发付,其中玄妙,大半茫然。蓉波、杨鲤因为本来道行深厚,所知较多,也不过十之二三,比起吴藩差胜一筹罢了。起初金蝉、石生见甬道内光华乱闪,随时变幻,连金蝉那一双慧眼,都看它不真,还不敢轻易涉险。及至蓉波将阵法止住,看上去清清楚楚,只是一条其深莫测、五色金沙筑成的甬道,看出去十余里光景,目光便被弯曲处阻住,别无他物。加上蓉波也传了出入之法,不由便存了侥幸之心。这阵法是动实静,是静实动,一层层互为虚实。如将头层阵法开动,至多不过闯不进去,即使误入,也比较易于脱险。这头层阵法一经止住,从第二层起,俱能自为发动,有无限危机。此后越深入,越不易脱身。二人哪里知道。
那甬道虽然能缩能伸,毕竟长有千里,往返需时。第一次吴藩入内,二人在外面等了许多时候,已是不耐。这时蓉波一进去,又是好些时没有回音。金蝉首先说道:“目前掌教师尊快要回山,五府行将开辟,有不少新奇事儿发生。还有同门中许多新知旧好,也要来到。我们正是热闹有兴的时候,偏巧我二人奉命来此取那天一贞水,如取不回去,岂不叫众同门看轻么?”石生答道:“天下事不知底细,便觉厉害。我自幼随家母修道,除日浅外,所有道法本领,俱都得了传授。我母亲既能打此出入,又说出其中玄妙,我想此行并非难事。好便好,不好,飞入宫中,盗了便走,愁它怎的?倒是取水还在其次,我母亲禁闭石中,苦修多年,好容易脱体飞升,无端被这三个魔女困陷在此,还坏了道行。她好好将水给了我们,还看在师尊金面,只将母亲救了同走;否则我和她亲仇不共戴天,饶她才怪呢!”金蝉道:“话不是如此说。伯母已经脱体飞升,忽遭此厄。虽说道家婴儿将成之际,定有外魔阻挠,不过事前都有严防,受害者极少。这回被难,伯母匆匆没有提到此事。旁门行为,阴毒险辣,以前绿袍老祖对待辛辰子,便是前车之鉴,你我不可造次。”石生虽听劝说,但念母情切,终是满腹悲苦。又过了个把时辰。二人哪知蓉波因宫中诸首要仍在行法未完,不便擅动,渐渐越等越心烦起来。石生道:“甬道机密,母亲已说了大概,想必不过如此。我们有弥尘幡、天遁镜、两界牌这些宝物,我又能穿石飞行,即使不济,难道这沙比石还坚固?我们何不悄悄下去,照母亲所说走法,潜入宫中?她们如肯借水,就是我们擅自入内,必不会怪。还叫她们看看峨眉门下本领,向她们借,乃是客气。她们如不肯,此时入内,正可乘其无备。岂不是好?”金蝉近来多经事故,虽较以前持重,一则石生之言不为无理;二则弥尘幡瞬息千里,所向无敌;又盼早些将天一贞水取回,好与诸位久别同门聚首,略一寻思,便即应允。二人先商量了一阵,彼此联合一处,无论遇何阻隔,俱不离开一步,以便万一遇变,便可脱身。
一切准备停当,金蝉先打算驾着弥尘幡下去,又因那幡飞起来是一幢彩云,疾如电逝,恐蓉波出来彼此错过,误了事机,仍同驾飞剑遁光入内。进有十余里远近,二人一路留神,见那甬道甚是宽大,除四壁金沙,彩色变幻不定,光华耀目以外,并无别的异况,俱猜蓉波入内时,已将阵法闭住,愈发放心前进。遁光迅速,不一会儿穿过头层阵图。二人正在加紧飞行之间,猛见前面彩云潋滟,冒起千百层光圈,流辉幻彩,阻住去路。因听蓉波说过,那是头层阵图煞尾和二层阵图交界之处,如遇这种现象,外人极难冲过。强自穿入,甬道神沙便会自然合拢,将人困住,不能脱身。只要穿过这一层难关,余下诸层,每七层阵图合为一体,首尾相应,奇正相生,另有宫中首要主持发动,又各有恶禽毒兽防守助威。如要不去惊动,径照蓉波出入之法,照准甬道中心飞行穿入,如无别的深奥变化,便可直达宫中。当下二人联合,将剑光护住全身,直往彩光中穿去。二人飞剑俱是玄门至宝,那头层神沙竟未将他们阻住。二人只微觉一阵周身沉重,似千万斤东西压上身来,忙即运用玄功,略一支持,便穿越过去。身子刚觉一轻,便见前面又变了一番景象:上下四方,大有百丈,比起头层,固是大出数倍。中间还按日月五星方位,挺立着七根玉柱,根根到顶。当中一根主柱,周围大有丈许。其余六根,大小不一,最小的也有两抱粗细,看去甚是雄伟庄严。再衬着四外五色沙壁,光华变幻,更觉绚丽无比,耀目生花。柱后面阴森森,望不到底,邪雾沉沉。这种景象,却未听蓉波说过。若照往日,金蝉早已穿柱而进。因为来时髯仙等诸前辈再三告诫宫中魔法厉害,尤其这神沙甬道,经紫云三女费过无限心力而成,非同小可。这七根玉柱,按七星位置设立,其中必有奥妙。适才蓉波虽略谈阵中秘奥,只是尽其所知而言,以备万一遇上,知所趋避,而她所知不过十之二三。行时又再三嘱咐谨慎行事,不是万不得已,不可妄入,不可造次。便止住石生,暂缓前进,踌躇起来。
原来这神沙甬道,自从筑成以后,并无人来侵犯。纵有来宾到此,经人与第三层轮值的主持人一禀报,早将甬道全阵停止。因为从未出事,防守的人只知佩着穿行神符,照所传寻常出入之法来往,不但没有险阻,而且除全甬道许多奇景,什么都看不见。这次蓉波因防二人误入,特将阵法闭住,以为那头二层交界处的沙障,可以阻住二人前进,到此便可知难而退,不料二人竟然冲进。若照往日,这第三层原有一个首要人物在此防守主持。自从初凤闭殿炼法以后,二凤、三凤往往擅改规章,许多事都不按预定方略。偏巧后两日是紫云三女降生之时,到时飞娘和几个旁门中好友俱要前来庆祝。仗着甬道厉害,无须如此时时戒备。敌人越深入,越易被擒,纵任他进来,也不足为虑。特地先数日由三凤发起,聚集宫中诸首要,各炼一种幻法,准备明日娱宾之用,就便人前显耀,所以无人在此。也是二人命不该绝,才有这等巧遇。可是那二层入口的沙障,乃全阵门户,此障一破,全甬道四十九个阵图,全都自然发动。
二人哪知其中奥妙,商量了一阵,石生力主前进。金蝉因蓉波一去不回,比吴藩去的时刻还久得多,说不定机密业已被人看破,不再放她出来。再退出去,又要经过那层彩障,白费许多心力。想了想,雄心顿起,决计涉险前进,不再反顾。那七根玉柱,却静荡荡地立在那里,不知敌人用意,恐有闪失,便将弥尘幡取出备用,与石生同驾剑光,试探前进。刚刚飞过第一根玉柱,忽见一片极强烈的银光,从对面照将过来,射得石生眼花缭乱,耀目生光。金蝉圆睁慧眼,定睛一看,头一排参差列立的两根玉柱,已经消失。一条虎面龙须似龙非龙的怪物,借着光华隐身,从甬道下端张牙舞爪飞将上来,朝那最末一根玉柱扑去。龙爪起处,那根玉柱又闪出一片最强烈的紫光,不知去向。同时便觉身上一阵奇冷刺骨,连打了几个寒噤。猛一眼瞥见石生被那紫光一照,竟成了个玻璃人儿,脏腑通明,身体只剩了一副骨架,与骷髅差不许多。才知道这七根玉柱幻化的光华,能够销形毁骨,不由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就这转眼工夫,那怪物又朝余下的几根玉柱扑去。每根相隔约有数十丈远近,怪物爪起处,又是一根玉柱化去,一道黄光一闪,二人便觉身上奇冷之中杂以奇痒。眼看危机已迫,金蝉暗忖:“这七根玉柱不破,进退都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心一横,忙取天遁镜往前一照,回腕抱住石生,运用玄功,一口真气喷将出去,霹雳双剑化作一红一紫两道光华,一道直取怪物,一道径往那巍立当中最大的一根玉柱飞去。同时左手弥尘幡展动,便要往前飞遁。这时石生也将身带法宝取出,许多奇珍异宝同时发动,百丈金霞中夹着彩云剑光,虹飞电掣,休说龙鲛不是对手,便是那神沙炼成的七煞神柱,也禁受不住。金光霞彩纷纷腾跃中,金蝉、石生二人刚刚飞起,还在惊慌,不知能否脱险,忽听一声怪啸,前面怪物已往地下钻去。当中那根玉柱被二人飞剑相次绕到,立刻化成一堆五色散沙,倒坍下来。
第一五六回 久候寂无音 初探紫云穿秘甬 深攻同陷阵 频摧玉柱斩灵鲛
主柱一破,其余六根被天遁镜和二人的剑光乱照乱绕,也都失了功效,纷纷散落。此时金蝉、石生业已飞越过去,一见奏功,忙即收了法宝飞剑。停身一看,光华尽灭,身上寒痒立止,七根玉柱已变成了七堆五色金沙,怪物已钻入地底逃走,地下却断着一截龙爪。一问石生,除先前和自己一样,感觉周身疼痒外,别无异状,才放了心。一看前途,尽是阴森森的,迥非来路光明景象,知道越往前进,其势越险。但是已经破了人家阵法,伤了守阵异兽,势成骑虎,欲罢不能,除了前进,更无后退之理。当下便和石生照蓉波所说,用法宝护身,照着中央的路往前深入。二人不知阵势业已发动,蓉波此时不奉命怎会出来?仍恐彼此途中错过,不到万分危急,不施展弥尘幡。虽然这一来有些失计,暗中却因祸得福。这且不提。
二人过了第二层阵中,前行虽然漆黑,因为二人一个是生就慧眼,一个是自幼生长在石壁以内,能够暗中观物,近处仍是看得清楚。行了一阵,方觉这第三层阵中,四外空荡荡的,并无一物,忽听前面风声大作,甚是尖锐。二人原知敌人阵中如此黑暗,必定潜有埋伏,用天遁镜反而惊敌,俱都隐着光华飞行。听风声来得奇怪,便按着遁法,准备抵御。等了一会儿,前面的风只管在近处呼啸,却未吹上身来,也无别的动静。老等不进也不是事,依旧留神向前。过去约有百丈左右,风声依然不止,二人也不知是何用意。正待前进,忽听四外轰的一声,眼前陡地一黑。二人忙各将飞剑施展开来,护住身体,以防不测。谁知四外俱是极沉重的力量挤压上来。剑光运转处,虽是空虚虚的,并未见甚东西,可是那一种无质无形的力量,却是越来越重如山岳。不消片刻,把二人竟累了个力乏神疲,而且微一松懈,那力量便要加增许多。二人枉自着急,只管竭尽全力抵御,连想另出别的法宝,俱难分神使用。知道这种无形无质的潜力,定是那魔沙作用,一个支持不住,被它压倒,立时便要身死。幸亏二人俱能身剑合一,不然危机早迫。
又过了一会儿,金蝉急中生智,猛地大喝道:“石弟,我们在这里死挨,不会冲到前面去么?”一句话把石生提醒,双双运足玄功,拼命朝前冲去。这一下冲出去有十里远近,虽然阻滞非常,比起头二层交界处的神沙彩障还难透过,且喜冲出险地。二人俱都累得气喘吁吁,打算稍微休息,身外又觉有些沉重。这一次不敢疏忽,金蝉急不暇择,左手天遁镜首先照将出去。千百丈金光照处,才得看清那慧眼所看不到的东西,乃一团五色彩雾,正如云涌一般,从身后卷将过来。被金光一照,先似沸水冲雪般冲成一个大洞。再被金光四外一阵乱照,立刻纷纷自行飞散。身上便不再感到丝毫沉重。无形神沙一破,全甬道又现光明。
二人万想不到天遁镜竟有如此妙用,心中大喜,胆气更壮。略一定神,再往前面一看,四壁俱如白玉。离身百余丈远处,正当中放着一个宝座,宝座前有一个大圆圈,圈中有许多尺许来长的大小玉柱。走近前去一看,那些玉柱高矮粗细俱不一般,合阴阳两仪,五行八卦九宫之象。除当中有一小圆圈是个虚柱外,一数恰是四十九根。金蝉生具三世宿根慧业,自幼长在玄门,耳濡目染,见闻也不在少。虽不明圈中奥妙,可是一见外形,便想起蓉波所说,甬道中阵图共分四十九层。这圈中大小玉柱,也是四十九个,加上当中虚柱,分明大衍之数。不禁灵机一动,忙嘱石生不要乱动。又仔细一看,那些玉柱根根光华闪闪,变幻莫测,只外层有一大一小两根,毫无光彩。那根大的,柱顶还有七个细白点,宛然七星部位。不由恍然大悟,这圈果是全阵锁钥,每根玉柱应着一个阵图。如能将它毁去,说不定全甬道许多阵法不攻自破。又想:“这般重要所在,却没个能人在此把守,任它显露,莫非又是诱敌之计?”盘算了一会儿,因为适才急于脱险,不但破了对方的阵法,还将怪兽断去一爪,善取终是不成,不如试探着毁他一下,如能成功更好,否则也不是没有脱险之策。便命石生取出两界牌,又将弥尘幡给他拿着备用,自己试着下手,如有不妙,急速逃遁。安排妥当,然后一手持着天遁镜,先不施为,以备万一。另一手指定剑光,去破那些玉柱。默察阵法,知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虚实相生,那个虚柱定是其余四十九阵之母。只是空空一个圈子,如何破法?试拿剑光点了一下,不见动静。心想:“管他三七二十一,我把圈子这一块给他削去,看看如何?”
其实这一圈玉柱,果是全甬道的外层枢机所在。除宫中还有一幅全图外,以往均有主要人物在此轮流把守。无论哪一层阵中有甚异常,俱可由此看出,发动行使,困陷敌人。每破一阵,便有一根光华消灭。偏巧今日是三凤接金须奴的班,因三女生日在即,忙于炼法娱宾,又因甬道阵法神奇,自来没事,纵有人来,有那第一层的七煞魔柱和灵兽龙鲛把守,这三层阵中,更有无形神沙阻路,外人到此,非死不可,休想过去,所以擅离重地,没有在意。便连金须奴素常持重,也没料到这等巧法,今日偏有人来侵犯。也是金蝉忽然过于聪明谨慎,如果一到便不问青红皂白,用霹雳双剑将那四十九根长短玉柱排头砍去,虽然其中还藏有妙用不能断完,到底断一根便少一层阻力。这一小心,反倒误事,虽将内中要阵毁去一半,仍然留着许多大阻力,几乎送了性命。这且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