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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精校版

日期:2018-10-04
摘要:年纪较大的寇仲今年十七岁,小的一个叫徐子陵,刚满十六岁。
  黑暗中寇仲在地席上爬了起来,到了徐子陵旁,安慰道:“只要没给他打得手足残废就成了,任他言老大其奸似鬼,也要喝我们,嘿!喝我们扬州双龙的洗脚水,只要我们再抓多两把银子,就可够盘缠去弃暗投明,参与义军了。”

大唐双龙传 作者:黄易

【卷一 第一章 相依为命】
  卷一 第一章 相依为命
  宇文化及卓立战舰指挥台之上,极目运河两岸。
  此时天尚未亮,在五艘巨舰的灯炷映照下,天上星月黯然失色,似在显示他宇文阀的兴起,使南方士族亦失去往日的光辉。
  宇文化及年在三十许间,身形高瘦,手足颀长,脸容古拙,神色冷漠,一对眼神深邃莫测,予人狠冷无情的印象,但亦另有一股震慑人心的霸气。
  这五艘战船乃已作古的隋朝开国的大臣杨素亲自督建,名为五牙大舰,甲板上楼起五层,高达十二丈,每舰可容战士八百之众。五桅布帆张满下,舰群以快似奔马的速度,朝运河下游江都开去。
  宇文化及目光落在岸旁林木外冒起的殿顶,那是隋炀帝杨广年前才沿河建成的四十多所行宫之一。隋炀帝杨广即位后,以北统南,命人开凿运河,贯通南北交通,无论军事上或经济上,均有实际的需要。但大兴土木,营造行宫,又沿河遍植杨柳,就是劳民伤财之事了。
  站在他后侧的心腹手下张士和恭敬地道:“天亮前可抵江都,总管今趟倘能把《长生诀》取得,再献给皇上,当是大功一件。”
  宇文化及嘴角逸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淡淡道:“圣上醉心道家炼丹的长生不死之术,实在教人可哂,若真有此异术,早该有长生不死之人,可纵观道家先贤,谁不是难逃一死。若非此书是以玄金线织成,水火不侵,我们只要随便找人假做一本,便可瞒混过去了。”
  张士和陪笑道:“圣上明察暗访十多年,始知此书落在被誉为扬州第一高手的‘推山手’石龙手上,可笑那石龙奢望得书而不死,却偏因此书而亡,实在讽刺之极。”
  宇文化及冷哼一声,低声念了“石龙”的名字,身上的血液立时沸腾起来。
  这些年来,由于位高权重,他已罕有与人交手了。
  现在机会终于来到。
  ※※※
  “漫天王”王须拔麾下的大将焦邪,领着十多名武艺高强的手下,沿着长江催马疾驰,惊碎了江岸旁的寂静。
  王须拔乃是想向隋帝争天下的其中一股叛变民军的首领,声势颇大。
  自杨广即位,由于好大喜功,多次远征域外,又穷奢极欲,广建宫室别院,四处巡幸,滥征苛税,弄得人民苦不堪言,乃至盗贼四起,各地豪雄,纷纷揭竿而起,自立为王,隋室已无复开国时的盛况。
  在黎明前的暗黑中,江都郡的首府扬州城矗立大江上游处,城外的江边码头,泊满大小船舶,点点灯火,有种说不出的在繁华中带上苍凉的味道!
  但焦邪的心神却紧系在怀内刻有“万岁”两字的古玉上。
  那是隋朝开国大将史万岁著名的随身宝玉。昔日隋文帝杨坚听信谗言,废太子杨勇而立杨广,史万岁因受牵连冤死,抄他家的正是大臣杨素。
  杨素是当时最有影响的权臣,凭着南征北讨,战无不胜,而功高震主,深受文帝猜忌。
  杨素本身亦非易与之辈,密谋作反,又屯积兵器粮草财富,然文帝不久病死,杨素拥立的杨广即位,宝库便没了用处。数年前杨素之子杨玄感兵变造反,始道出宝库存世的消息,却因变起仓促,又为杨广迅速镇压,并没能起出宝藏。杨广虽一夜间尽杀其党羽,却始终找不到杨素的宝库。
  自此即有传言,谁能寻获得“杨公宝库”,便可一统天下。
  现在宝玉出世,遂成了追查宝库的重要线索。
  七天前,有人拿此玉在丹阳一间押店典当,王须拔闻讯,立即发散了人手,追查百里,才盯上了目标人物。
  唯一令人难解处,就是典当者若得宝库,尽可典当其他物品,为何偏是这块可轻易泄出宝库秘密的名玉呢?
  就在此时,焦邪生出警觉,朝与大江连接的运河那方望去,刚好见到似若在陆上行舟的五艘五牙大舰黑压压一片的桅帆暗影和灯火。
  焦邪心中一懔,忙扬手发令,带着手下离开江岸,没进岸旁的密林里。
  ※※※
  扬州城东一个杂草蔓生的废弃庄园中,大部分建筑物早因年久失修,风侵雨蚀、蚁蛀虫啮下而颓败倾塌,唯有一间小石屋孤零零瑟缩一角,穿了洞的瓦顶被木板封着,勉强可作栖身之所。
  在屋内的暗黑里,发出一声呻吟,接着是身体转动的摩擦的响声。
  一把仍带有童音的声音响起,低唤道:“小陵!小陵!还痛吗?”
  再一声呻吟后,另一把少年的声音应道:“他娘的言老大,拳拳都是要命的,唉!下趟若有正货,千万不要再去算死草那处换钱了,既刻薄又压价,还要告诉言老大那狗贼,想藏起半个子都要吃尽拳打脚踢的苦头。”
  说话的是住宿在这破屋的两名小混混,他们的父母家人均在战乱逃难中被盗贼杀了,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
  两名小子凑巧碰在一起,意气相投,就此相依为命,情逾兄弟。
  年纪较大的寇仲今年十七岁,小的一个叫徐子陵,刚满十六岁。
  黑暗中寇仲在地席上爬了起来,到了徐子陵旁,安慰道:“只要没给他打得手足残废就成了,任他言老大其奸似鬼,也要喝我们,嘿!喝我们扬州双龙的洗脚水,只要我们再抓多两把银子,就可够盘缠去弃暗投明,参与义军了。”
  徐子陵颓然躺在地上,抚着仍火烧般痛楚的下颚,问道:“究竟还差多少呢?我真不想再见到言老贼的那副奸样了。”
  寇仲有点尴尬地道:“嘿!还差二两半共二十五个铢钱才行。”
  徐子陵愕然坐了起来,失声道:“你不是说过还差两半吗?为何突然变成二两半?”
  寇仲唉声叹气道:“其实这银两欠多少还不算重要,最要命的是那彭孝才不争气,只两三下就被官兵收拾了。”
  接着又兴奋起来,揽紧徐子陵的肩头道:“不用担心,我昨晚到春风楼偷东西吃时,听到人说现在势力最大的是李子通,他手下猛将如云,其中的白信和秦超文均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最近又收服了由左孝友率领的另一支起义军,声势更盛。”
  徐子陵怀疑地道:“你以前不是说最厉害的是彭孝才,接着便轮到那曾突袭杨广军队的杨公卿吗?为何突然又钻了个李子通出来。其他你说过的还有甚么李弘芝、胡刘苗、王德仁等等,他们又算甚么角色呢?”
  寇仲显然答不了他的问题,支支吾吾一番后,赔笑道:“一世人两兄弟,你不信我信谁?我怎会指一条黑路给你走呢。以我的眼光,定可拣得最有前途的起义军,异日得了天下,凭我哥儿俩的德望才干,我寇仲至小的都可当个丞相,而你则定是大将军哩。”
  徐子陵惨笑道:“只是个言老大,就打得我们爬不起来,何来德望才干当大将军呢?”
  寇仲奋然道:“所以我才每天迫你去偷听白老夫子讲学教书,又到石龙的习武场旁的大树下偷看和偷学功夫。德望才干都是培养出来的,我们定会出人头地,至少要回扬州当个州官,那时言老大就有难了。”
  徐子陵眉头大皱道:“我现在伤得那么厉害,白老夫子那使人闷出鸟蛋来的早课明天可否免了?”
  寇仲咕哝两声后,让步道:“明天就放你一马,但晨早那一餐却得你去张罗,我想吃贞嫂那对秀手弄出来的菜包子呢。”
  徐子陵呻吟了一声,躺回地席上去。
  ※※※
  由于天下不靖,贼盗四起,人人自危,首先兴旺起来的就是城内的十多间武馆和道场。
  若论规模威望,则首推由扬州第一高手“推山手”石龙亲自创办的石龙武场。
  近十年来,石龙已罕有到场馆治事,一切业务全交由弟子打理,但因武场挂的是他的名字,所以远近慕名而来者,仍是络绎于途。
  石龙的内外功均臻达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否则如何能数十年来盛名不衰。
  此人天性好道,独身不娶,一个人居住于城郊一所小庄院里,足不出户,由徒弟定期遣人送来所需生活用品,终日埋首研玩道家秘不可测的宝典《长生诀》。
  历代口口相传,此书来自上古黄帝之师广成子,以甲骨文写成,深奥难解,先贤中曾阅此书者,虽不乏智慧通天之辈,但从没有人能融会贯通,破译全书。
  全书共七千四百种字形,但只有三千多个字形算是被破译了出来。
  书内还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曾看过此书者的注释,但往往比原文更使人摸不着头脑。
  犹幸书内有七副人形图,姿态无一相同,并以各项各样的符号例如红点、箭头等指引,似在述说某种修炼的法门,但不谙其意者不练犹可,若勉强依其中某种符号催动内气,立时气血翻腾,随着更会走火入魔,危险之极。
  石龙与此书朝夕相对足有三年,但仍是一无所得,就像宝藏摆在眼前,却苦无启门的钥匙。
  这天打坐起来,心中突现警兆,怎也没法集中精神到宝典内去,正沉吟间,一声干咳,来自庭门外。
  石龙忙把宝典纳入怀里,脑际闪过无数念头,叹了一口气道:“贵客大驾光临,请进来喝盅热茶吧!”
  只是从对方来至门外,自己才生出感应,便可知来者已到了一级高手的境界。
  ※※※
  焦邪此时来到城外北郊一座密林处,与手下侍从跳下马来,展开身法,穿过树林,登上一个小山丘,刚好可俯视下方一座破落的庙宇。
  两名手下现身出来,其中之一低声在焦邪耳边道:“点子在庙内待了一夜,半夜都没出庙门,似乎在等甚么人呢。”
  焦邪沉吟片晌,发下命令。
  众手下散了开去,潜往破庙四方,形成包围之势。
  焦邪这才飞掠而下,到了门前,朗声道:“‘漫天王’旗下‘夺命刀’焦邪,奉天王之命,想向姑娘请教一事。”
  “砰!”
  本已破烂的庙门,化成碎片,激溅开去,同一时间,一位女子现身门口处。
  焦邪哪想到对方的反应既迅捷又激烈,心中大懔,手按到曾助自己屡屡杀敌制胜的夺命刀柄上去。
  那女子一身雪白武士服,丰姿卓约地按剑而立。
  她头顶遮阳竹笠,垂下重纱,掩住了香唇以上的俏脸,但只是露出的下颔部分,已使人可断定她是罕有的美女了。
  此女身形颇高,有种鹤立鸡群的骄姿傲态,纤侬合度,体态美至难以形容,尤使人印象深刻的,是嘴角处点漆般的一颗小痣,令她倍添神秘的美姿。
  焦邪目瞪口呆好半晌后,才回过神来,正要说话,一把比仙籁还好听的声音从那女子的樱唇吐出来道:“你们终于来了。”
  焦邪吓了一跳,暂时忘了杨公宝藏的事,大讶道:“姑娘在等我们吗?”
  白衣女子嘴角飘出一丝无比动人的笑意,柔声道:“我是在等人来给我试剑呢!”
  “锵!”
  那女子拔刃离鞘,森寒剑气,席卷焦邪。
  焦邪大半生在江湖打滚,经验老到至极,只从对方拔剑的姿态,便知遇上生平所遇最可怕的剑手,哪敢托大,狂喝一声,退步抽刀,同时发出指令,教属下现身围攻。
  这等彼此无仇无怨,但一见便使出杀着的狠辣角色,他还是首次遇上。
  女子全身衣袂飘飞,剑芒暴涨。
  凛冽的杀气,立时弥漫全场。
  焦邪知道绝不能让对方取得先机,再狂喝一声,人随刀进,化作滚滚刀影,往对方潮冲而去。
  此时众手下纷纷赶来助阵。
  白衣女子娇吒一声,斜掠而起,飞临焦邪头顶之上,长剑闪电下劈。
  “当!”
  剑刃交击。
  一股无可抗御的巨力透刀而入,焦邪胸口如被雷击,竟吃不住势子,踉跄跌退。
  如此一个照面就吃了大亏,焦邪还是首次尝到,可知白衣女的剑劲是如何霸道。
  白衣女凌空一个翻腾,落到刚赶至战场的两名大汉间,人旋剑飞,那两人打着转飞跌开去,再爬不起来。
  众大汉均是刀头舔血,好勇斗狠之辈,反激起凶性,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
  白衣女冷哼一声,化出百千剑影,鬼魅般在众大汉的强猛攻势里从容进退,刀锋到处,总有人倒跌丧命。
  中剑者无论伤在何处,俱是剑到丧命,五脏给剑气震碎而亡。
  焦邪回过气来时,只剩四名手下仍在苦苦支撑,不由热血上涌,扑了过去。
  最后一名手下抛跌在地上。
  剑芒再盛,与焦邪的夺命刀绞击纠缠。
  焦邪展尽浑身解数,挡到第六剑时,精钢打成的夺命刀竟给对方硬生生一剑劈断了。
  焦邪大骇下,把断剩一截的刀柄当作暗器往对方投去,同时提气急退。
  娇笑声中,那女子一个旋身,不但避过激射过来的断刀柄,还脱手掷出长剑。
  焦邪明明白白看着长剑朝自己飞来,还想过种种闪躲的方法,但偏是长剑透体而入时,仍无法做出任何救命的反应。
  白衣女由焦邪身上抽回剑刃后,像做了微不足道的小事般,飘然去了。
  ※※※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自立其身。石兄打的真是如意算盘,这等进可攻,退可守,怎样都可为自己的行为做出心安理得的解释,我宇文化及佩服佩服。”
  石龙知对方借念出自己挂在厅堂处的题字,来讽刺自己,他修养甚深,毫不动气,仍安坐椅内,淡淡道:“原来是当今四姓门阀之一宇文阀出类拔萃的高手,宇文兄不是忙于侍候圣上吗?为何竟有这种闲情逸致来访我等方外野民。”
  宇文化及负手背后,散步似的踱进厅堂,先溜目四顾,最后才落在稳坐如山的石龙脸上,叹道:“还不是石兄累人不浅,你得到了修道之士人人艳羡的延生宝典,可却不献予圣上,教他龙心不悦,我这受人俸禄的惟有作个小跑腿,来看看石兄可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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