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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鉴》清 吴贻棠

日期:2019-05-15
摘要:古来圣贤学问生而知之者,固不待言;其次亦莫非由阅历而成。然古来圣贤之阅历,无非多尝艰苦、履霜坚冰,而后始成。一代伟人,未闻有从温柔乡里、欢乐场练出一番胸襟来的。岂知不然。我闲同友人谈论,得闻一件奇事。今于茶前酒后,磨墨拈笔记出来,以为闲谈。至于其事能传不能传,我亦不问了。
却说富春过了三朝,就着跟来的雁奴去唤了娉婷来。这时恰好嫣娘不在房里,娉婷来了,富春问说:“我一来的时候,便看见你了,后来又看见你来这,嫣娘几次〔在〕,我总不得空问你。”娉婷听富春说到这里,就眼圈一红说:“我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实在疼我。总是我自己无福,肯惹老太太生气,所以老太太打发了我,我也未得去给小姐磕头,与雁奴妹子辞行。”说着就掉下几点泪来。富春说:“你怎么凑巧就到这里来了,我与你虽非他乡,却也算遇故知了。但是我有一件不明白的事,你来的久自然是知道的,你不要瞒我。我问你自家大爷往我家去亲迎拜三,如何家里老太太、老爷并下边的家人俱说像那年来投向的王贵一样?”娉婷听了,却不好答应、又不敢不答应,只说:“你像王贵或者是王贵也未可知,但大爷明明姓常名敏,又明明是解元,如何肯当做小厮的王贵?说这或者是人之面貌相同。”富春说:“你怎么又刚刚卖到这像王贵的常敏家呢?”娉婷却答应不上来,只说:“这却连我也不知道。”富春说:“这却连我也未必不知道。”娉婷就连忙跪下说:“娉婷若有不遵小姐素日所训‘贞节’二字,愿世世不得人身。”富春笑了一笑,叫雁奴拉起来,说:“可以我为醋海中人乎?我若如此,子当闻酸风而堂余光焉!你从实对我说罢。”娉婷含羞带笑,把前事一一告于富春。富春听完了,又笑了一笑说:“我以先正想我跟你与雁奴不能一生常聚,此正如吾之愿。”雁奴说:“姐姐,你们花园里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富春笑着,“嗳哟”了一声说:“你要早知道了,我的那个水晶瓶也要碎了。”娉婷听着,把脸红了又红。忽听院里脚步响,雁奴跑出来一看,说:“大爷回来了。”
嫣娘进了屋,看着富春在那里笑,娉婷在旁站着红着脸。娉婷见嫣娘来了,瞅了他一眼就出去了。嫣娘就里间坐下,问富春说:“小姐笑甚么?”富春说:“笑你真真是个有才的。”嫣娘说:“我这庸夫俗子知道甚么?像小姐,是超织锦之奇,画过描凤之巧,又这样貌比王嫱而王嫱犹输一着,色比西子而西子亦让三分,可谓佳人而才子者也。”富春说:“大爷之言我固不敢当,然即如是,亦不及大爷这种才情,这样人品,又这样芳名,嫣娘可谓才子而佳人者也!不特可谓这样才子而佳人,又可谓那样才子而家人者也!”富春说着,却笑个没了。嫣娘说:“这有甚么可笑的?”富春说:“我要不笑,我可就要待小人不恶而严了,说王贵你好大胆,我们小姐在这里坐着,你也敢坐着,来跪下!”嫣娘说:“跪下我情愿。”说着就跪下说:“解元常敏禀见。”富春笑的气喘不过来,说:“王小厮,你怎么敢私入花园,实实供来!”嫣娘说:“小的不敢!”富春又笑着说:“王小厮,你怎么敢拐骗人口?”嫣娘说:“小的实在不敢,请解元夫人、王小厮仆妇发落!”富春笑着说:“你怎么把我也遭塌起来了!”说着笑弯了腰说:“你呕死我了,罢了,罢了,姑宽可也。”嫣娘说:“谢解元夫人释放,小厮仆妇大赦。”说着也笑的气喘不过来。富春说:“你起来,我与你说正经话。”嫣娘起来作个揖说:“小姐有何下谕?”富春说:“坐下罢,真闹了。”又叫雁奴说:“你笑还未笑够?去给我倒茶。”雁奴笑着去了。
嫣娘说:“甚么正经话?”富春说:“你可知道奚家姐妹要搬回去了!”嫣娘把脸色一变说:“可是真话?”富春说:“是奚伯母前日来说奚老伯来家了,把他姊妹接回去住几天,说老伯还要出门。”嫣娘说:“奚老伯再出门,自然是引姐姐、拾妹妹还要进来的。”富春说:“只怕未必。”嫣娘把眉一皱说:“这是惹个,莫是我得罪他们了?”富春说:“依我看来,也不是你得罪,就是老伯来家来接他们的话也是个饰词。”嫣娘说:“怎么样听?”富春说:“这不难懂,因为你如今成了亲,是成人了。你们虽是姐妹,毕竟是个异姓,住在一块不方便的意思。”嫣娘说:“天下人要个个如此多心,像这日子我也过不成了。”富春说:“你是个解元,自然是文理通的了,难道人情说不通吗?且无论奚家姐妹之事,你一时高兴跑在我们园里,把娉婷千方百计买了来。虽然是你怜香惜玉之情,然非我知娉婷之真,又知你之切,亦不免有些疑心了。况男女避嫌,礼之宜然,奚家姐妹如何不当去的呢?”嫣娘就作了一揖说:“你真真是一口凉水,叫我吞下,顿使肺腑生风。但是我们姐妹一场,我想去给他话别一番,不知小姐可许否?”富春把眉一瞅,脸一变,正色说:“你把我当作何人?床头夜叉非我富春也!且人孰无情,用之于正,惟恐其保奚家姐妹我跟他也是甚亲熟的,我也想去看看才好。何况你们虽不是从小姐妹,也是在一块过了几年的,一旦舍去,岂不大家都难分手的。你就先去,我到晚再去。”嫣娘就去了。
到了聊寄斋,引香、拾香并宜人、阿粲接着。进屋坐下。嫣娘说:“姐姐、妹妹就在这里住着,虽不十分如意,也可将就,为何又要回去?”引香不答应,拾香说:“‘将就’二字,岂是长策?我们在你家住着,毕竟算个甚么?”嫣娘说:“妹妹之言,我也不敢分辩,只是聚首将近三年,姐姐、妹妹一旦舍我而去,如我浊物,姐姐、妹妹自然觉一日不见此浊物便清亮许多了。只是我与姐妹相处之久,姐姐、妹妹不替我想想,我如何过得?”引香说:“各人顾各人,我不能替你,你也不能替我。”说到这里,他三个就无言对泣,宜人、阿粲想劝也没话可说,只是陪着下泪。过了一时,引香说:“我们这是何必?岂不是把好光阴虚度了?”一句未说完,只看宜人、阿粲抱头大哭,倒是引香、拾香来劝住了他两个。嫣娘说:“你两个这大哭又从哪路而来?”宜人说:“人心不同,相感则一。今日之宜人、阿粲,固无殊于引小姐、拾小姐也!”嫣娘说:“嗳!是我薄命,不能同引姐姐、拾妹妹常在一处看花灯、猜哑谜、踏青送春,倒连累了引姐姐、拾妹妹今日这一回头恼并宜姐粲姐这一回伤心。”正在说着,丫头来说:“奶奶请两位小姐。”嫣娘问说:“做甚么?”丫头说:“是请小姐们到上房用饭,今晚上奶奶因二位小姐回去特特备的,已经着人去请少奶奶去了。”说着引香、拾香起来向嫣娘说:“我也不到贵处去辞行了。”又与宜人、阿粲辞了一辞。嫣娘同宜人、阿粲送到处处的洞门才回来。
嫣娘又到聊寄斋坐下,问宜人说:“你们两个在这里住着,岂不太寂寞了,我叫婳姐来与你们作伴。”阿粲说:“人若不寂寞,就是一个人住着也不寂寞;若是寂寞,就是一百个人住着也是寂寞。这寂寞却不在人之多少。”宜人说:“你回去叫婳姐来也好,只是我这边添一个,他那边不又少一个,不觉着他们一处住惯的,忽然分离了吗?”嫣娘说:“总是在一处,相离也不远。”宜人说:“依我看着,却是‘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嫣娘听着,叹了一口气,带泪而去。
到了明月清风庐,见雁奴及娉婷在那里坐着。见了嫣娘来都站起来,雁奴说:“姑奶奶说了,叫娉姐搬到这里住罢,同我都在那边橱子里。”嫣娘点点头,也不坐下,又出去了。
一直到了所所那边。正在走着,忽听一个人说:“我们到底怎么了?”嫣娘听着就停住了脚,又听一个人说:“这只好随他了。”说着又叹了口气。嫣娘听着,在那一块太湖石前边,这石头后边,都是小紫竹子。嫣娘就分开竹子慢慢进去,走到跟前方才蹲下,等了一时却不听动静,又起来转过前面,却不见一人,心里想着:“方才明明一个像娟姐,一个像关姐,说话如何不见了?真真是《西厢》上说的‘难道是昨夜梦中来’。只是夜里好作梦。这无将黄昏尚未到夜里,我如何就作起梦来了?”想着就往那正房走,走未几步,忽听一个人背后叫他,说:“天黑了,你怎么一个人来这大地方来?”嫣娘转过脸来一看,却是婳姐。嫣娘说:“我是来作价的。”婳姐说:“请谁?”嫣娘说:“恭请足下。”婳姐说:“这时候又不牵亲,又不上头,请我作甚么?”嫣娘说:“前日有劳,今日踵门拜谢,还请与宜、粲二位作伴。”婳姐说:“这个事正该用着我,我们好惺惺惜惺惺了。”嫣娘说:“姐姐莫忙。”婳姐正色问说:“怎么莫忙?我又有甚么忙的?”嫣娘笑了一笑说:“有罪,有罪,失言求恕!”又问他三个哪里去了,婳姐说:“方才都在这里,我看娟姐、关姐在那太湖石下坐了一会不知哪里去了,窈姐是在屋里绣手帕子,娉姐今日不来了。”嫣娘说:“我知道,天黑了,我也不到屋〔里〕了,你见了他三个替我说我来看他们罢,你也就去罢。”说着嫣娘回来,到了明月清风庐,坐下问雁奴说:“我去了,你姑奶奶可有话说我甚么?”雁奴笑了一笑说:“大爷的话说错了,‘为人不作亏心事,何怕半夜鬼敲门’,我姑奶奶有甚么子说你的,你想想你有甚么可说的,姑奶奶就说你甚么。”嫣娘笑着说:“你可算一位副将军,真是‘杀人如草不闻声’。”雁奴说:“我却没杀人,倒拐了一个人。”娉婷听着,就起来将雁奴捺在椅子上膈肢他,雁奴笑的只落喘气,说:“好姐姐,我说话不与你相干。”娉婷说:“正为不与我相干,我才膈肢你,这才是‘公道自在人心’。”娉婷说着,又去膈肢,雁奴说:“好姐姐,我再不敢了。”嫣娘说:“罢了,饶了他罢。”娉婷松了手,雁奴起来,嫣娘说:“你看你的金钗也退了,头发也散了。”说着就起来拿个小梳子替他拢一拢,说:“看你姑奶奶来看着,又要嚷你们淘气了。”将才收拾完,只见两个丫头提着灯笼,引着富春来了。进了里间,叫两个丫头回去。坐了一时,嫣娘又问他引香、拾香去的话。说了一会,富春说:“恭喜”。嫣娘说:“甚么喜?”富春说:“到明日你自然知道。”嫣娘问他,他总不说。不知是甚么喜,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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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写春来凤
话说嫣娘问富春怎样恭喜,富春总不说,嫣娘也只得罢了。到了第二日,一早丫头来说:“老太太叫大爷。”嫣娘去了。到了上房,郑氏说:“你好造化!”嫣娘说:“儿子没甚造化。”郑氏说:“你媳妇昨日没向你说吗?”嫣娘说:“没有。”郑氏笑了一笑说:“这孩子也算会做事的,这是要叫我开口的意思。”嫣娘说:“到底是甚么事?”郑氏说:“我昨日叫他来送你干姐妹,你干姐妹去了,他向我说园中自宜人以下有阿粲、娉婷、娟、婳、关、窈这些人,又添上我带来的雁奴,个个俱是才貌双全,我想一并求老太太恩典赏给他收在房里罢。一则他们都是相处甚久,如今若是打发了他们,他们必不肯去;再则我心里也不忍,就是后来家务也可帮帮我了。他这样说,我倒喜欢这孩子贤德,不知你可愿意?”嫣娘不好应承的,说:“未免太多了些。”郑氏说:“你想去哪几个?”嫣娘说:“也没有可去的。”郑氏说:“就是这样好,依你媳妇的话不错。”嫣娘说:“这是母亲的大恩。”说着就跪下磕了两个头。郑氏说:“你到园里去,我过一时再叫你,去罢!”
嫣娘到了园里,进了明月清风庐,又进了里间,看富春在妆台前坐着,正在晓妆,嫣娘笑着,恭恭敬敬作了两个揖。富春说:“你疯了。”嫣娘说:“我倒没疯,只怕是你疯了。”富春说:“怎么是我疯了?”嫣娘说:“你说你不疯,你劝着母亲叫我收他们。明日我收了他们,我就今日在此,明日在彼,不给你打个照面,那时候,只怕解元夫人高居莲幕,有名无实,悔之晚矣!”富春说:“雁奴过来,去叫娉婷也来。”雁奴不知作甚么,就去叫娉婷来了。富春说:“你两个把我们小厮推出去。”他两个笑着把嫣娘推出里间,富春又叫将门关上。嫣娘在外又是敲门,又是恳求,总不开门。过了一时,嫣娘听屋里唧唧哝哝,一时又微微的笑,就在门缝里偷偷的一看,看着富春叫娉婷坐下给他开了脸,又叫雁怒坐下,也给他开了脸;又替他两个梳了个长生不老的头,又拿些钗钏给他戴上,又拿些新鲜衣裙给他穿上。收拾毕了,富春自己开了门,哪知嫣娘正在头靠着门往里望,不妨门一开,就一跤扑在门里地下,富春大笑说:“真真是妻不如妾,方才给我作揖,见了他两个你就磕起头来了。”嫣娘扒起来,笑着给富春作了一揖说:“有劳有劳,多谢我谢!”正在说着,丫头来说:“老太太说叫少奶奶各处去给他们开脸,收拾完了,就带到上房去。”富春答应着,就叫娉婷、雁奴跟着到了处处。进了聊寄斋,婳姐三个人接着,富春说:“三个小奶奶,恭喜!”他三个红着脸也不出声,富春就给宜人、阿粲、婳姐俱开了脸,又叫他们换了新衣,又说:“我现在〔成了〕牡丹,百花队里的花王。你三个也跟我到所所去。”他三个倒不好意思的,也不出声,只得跟着去了。走到所所的正房,进了屋,关关、窈窈接着,说:“少奶奶跟姐姐们今日往哪里去?”窈妹说:“我也带你走个人家。”关关说:“往谁家去?”富春说:“往你家去。”又问娟姐哪里去了,关关说:“不知他哪里去了。”富春说:“你去找他来。”关关去了。富春就给窈窈开了脸,换了衣裙。一时关关、娟姐来了,他两个都已明白了,进来见了富春,只是脸上红红的,富春说:“你两个新贵人也坐下罢,好给你们开脸。”又把娟、关收拾毕了,富春坐下向上一望说:“这屋里如何无匾?可以今日之事作个匾额以记其盛,名为‘携艳馆’罢。”又叫他们都站在一排,富春起来一看,看过说:‘可惜’二字,今日到临到我头上来了!假使我是个男子,真真‘任是无情也动人’。你们跟我到上房去罢。”富春走着,宜人、阿粲、娉婷、雁奴、娟、婳、关、窈俱跟在后边,真是过去香生,踏来春嫩,又有那一派环珮叮咚,如仙子下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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