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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帘花影》又名古本三世报 [清] 不题撰人 著

日期:2019-05-16
摘要:《金瓶梅》一书,虽系空言,但观西门平生所为,淫荡无节,蛮横已极,宜乎及身即受惨变,乃享厚福以终。至其报复,亦不过妻散财亡,家门冷落而止。似乎天道悠远,所报不足以蔽其事。此《隔帘花影》四十八卷所以继正续两编而作也。至于西门易为南宫、月娘易为云娘、孝哥易为慧哥,其余一切人等,名目俱更,俾阅者惊其笔端变幻,波澜绮丽,几曾识其所自始。其实作者本意不过借影指点,去前编有相为表里之妙。
  正是:
  穿花蛱蝶,双双春日入房来;点水蜻蜓,款款迎风随浪滚。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淫女奔邻托风雨夜作良媒 书生避色指琉璃灯代明烛
  东坡在徐州登燕子楼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
  却说鲍指挥娘子和卞千户娘子,把阮守备一夜夹攻。七十老人,如何敌得两口飞刀?连泄二次,昏晕不省,次日遂成了瘫痪。不消两月,中风不语,呜呼哀哉。两个寡妇原是一路,要打发他的,胡乱买口寿器,送在郊外埋了,才得干净。只撇下一个痴子憨哥,随着当奴才使唤。两个寡妇商议着:“就着这个酒店,咱两家同居,一个锅吃饭,同丹桂、香玉一处居住,省了费钱,又好作伴。”因此,两个寡妇占了一口房,打开福清庵的壁子,使两个女儿各人住一间,白日黄昏做针线,顽成一块,打扮得油头粉面,窄袖弓鞋,就如门户烟花光景。香玉虽伶俐,还略老实须,只有丹桂姐十分油滑,口里学得街市上情词浪曲,没一个不记得,整夜和香玉顽着,叫“亲汉子”、“亲羔子”,满口胡柴,不害一星儿羞。
  这法华庵后面,邻着一个书房。原是一个老学究训蒙,后来一个年少秀才,姓严名正字好礼,因贫穷,家内无处读书,和这尼姑是个亲戚,隔家不远,就借了一间房,在韦驮殿东边紧间壁白日读书,连夜里也不家去。家贫无油,时常也来佛灯里借油去,读至三更还不睡。是一个有志气的正人,未逢时的君子。此人生得面白唇红,年方一十九岁,尚无妻室。每日不出书房,有朋友和他嘲戏的,连面腮都红了,日夜以读书为事。
  念的书声且是好听,到了半夜,凄凄楚楚,如泣如诉的,常念到好处,双泪俱下。这个书房和丹桂姐卧房紧邻着,屋山头一边是习静好学的书生,一边是妄想求夫的淫女。
  这屋壁年久漏了雨,把墙渐渐的欹斜,使一根朽木撑着墙根;又裂了一条斜缝儿,那边使纸糊了,常常透过灯光来。这丹桂时常用个竹签儿,通开纸缝,窥看这秀才。见他生得一表人才,白生生的和美女一般,恨不得搂在怀中:“免得我半夜三更叫着名儿,胡思乱想,指头不得歇息。”白日间听得这边说话,常悄悄的先丢过瓦片来勾搭。后来见他不理,又将自己带的一个红纱香袋,连一只睡鞋儿,隔墙丢去,指望这秀才钻隙相窥,或是逾墙相从。那知道这读书人专心只在读书上,并没这个闲情,就是见了这个香袋、睡鞋,也只道是那个朋友撇下的,再不想到邻家有妇女勾引的事。因此,每夜丹桂背了香玉,常常在墙缝里窥看。见他好似泥塑木雕的一个书生,并无邪视,又伸将一根细细竹竿去搠弄他。严秀才不提防有竹竿在背后搠他,只道是有鬼,唬得他把被窝床帐俱移在中间来,把这一间白日做书房的,又把墙缝用泥来塞了。从此后,丹桂姐只好闻声动念,害了个单相思,再不能勾半夜隔墙窥宋玉,西邻掷果引潘安,也只好在枕头上、被窝中,悄悄叫几声“风流哥哥”,心里想着,口里念着,指头儿告了消乏罢了。
  不则一日,那姑子福清常常来卞千户娘子这边来,央香玉做须针指。因佛堂石榴花盛开了,姊妹二人要往庵上去看花,丹桂有心要细细端详这严秀才,恨不得撞个满杯。那日同香玉过来,到了姑子房里,吃了茶,走到韦驮殿傍,一个小门进去。
  见大红千层石榴花开得火也似红,姊妹二人每人折了两朵,插在头上。才待要走,只见严秀才从书房走出来,看见两个少女,慌得忙忙走回,不敢回头,一直进去了。这丹桂姐到只管留恋,拈着花儿顽耍,见秀才不出来,各自回房不题。
  从来机会相凑,成了好事,没有缘法,总不相干。那时正是五月天气,渐渐暄热起来。忽然连连大雨,就下了三昼夜,汴河水涨起来,把人家小房破屋倒的倒、漏的漏,常是半夜里大家不睡,怕屋倒压死。谁想这严秀才住的书房,俱是乱后破烂草房,上漏下湿,到了二更时候,听得忽喇一声,好似天崩地裂一般,把那垛破墙,从根下直倒在地,恰好与丹桂姐卧房倒通了。丹桂姐忙起来穿衣不迭。那时天热,只穿得个红纱抹胸儿,连一条中衣也找不见,白光光的赤着身子。正然害怕,只见严秀才在房中间里看书,还点着灯哩,正忙不迭把灯盏拿起来,照着收拾被窝。这丹桂姐在黑影里看得分明,不觉淫心动荡,想起:“白日间折花遇着他,几番勾搭再不上手,今半夜无人,姻缘凑在这里!”趁着他灯影半暗不明,往秀才屋里直走,到床前道:“哥哥救我则个!”严秀才见一女子忽然走到面前,光着雪白的身子,吓了一跳,道:“你因何这样来,甚么道理?”一面说着,这丹桂早钻入秀才的床上帐子里去了。
  严秀才见他如此,慌忙把灯放在桌上,一直走出屋来。外边大雨如注,那里站得下,看一看韦驮殿里琉璃灯还点着,忙忙走入韦驮殿来,以避这夜半男女之嫌。走到韦驮面前,可霎作怪,只见那琉璃灯大响了一声,似爆竹相似,灯光一晃,好似个明月放光、金盆献日一般, 
  但见:
  非黄非白,如月如烟。圆陀陀一点灵光,明朗朗满空献彩。浊垢扫开,千佛影中悬宝杵;琉璃普照,八功德里涌莲花。无生无灭,牟尼顶上白毫光;为净为明,舍利珠中金梵塔。
  单说这佛法中,“不可思议”四字,概尽一部《法华》。
  世上的事,人人思议到的,都是聪明机巧、伎俩权术,总因妄想,生出揣摩,以此去测天量海,那有窥见一斑的。这严秀才为丹桂淫魔,在半夜无人暗室之中,略有须邪念,岂有不动之理。那少年轻薄子,正要窥邻窃色,选伎倾家,何况美色女子脱得赤条条,一个现成茶饭,那有不领受的。只因严秀才一点正气,这须女色从不曾看在眼里。因见丹桂淫奔,进他卧房裸体相亲,不敢久留,竟出门走入韦驮殿来。只见殿上琉璃灯忽放出光来,照得满殿上如明月一般,岂不是不可思议功德!这书生又是羞愧,又是惊惶,只得在灯光之下,孤孤站立,唬得战战兢兢,一似那女子还赶将来一般:“幸得大雨盆倾,一宿不祝又怕屋倒了,打死此女在我床上,不能自明。”心里一上一下,真如舂杵相似。 
  后人有诗赞严生正大不苟处:
  暗室欺心有鬼神,功名原不付淫人。
  青蝇未可污全璧,明镜岂容点片尘。
  慧剑谁能除妄想,欲河常见陷迷津。
  鸡鸣风雨沉沉夜,才信光明大法轮。
  却说这丹桂见秀才去了,只在床上倚枕而卧,春心如火,欲水如浇,还指望他去去就来。起来把灯一口吹灭了:“今番回来,一把拿住他,定不肯轻轻放空!”等到半夜,大雨不止,直到天将五更,没奈何走下床来,回房不题。
  那知道风雨深夜,正是鬼神出没时候。那半空中夜游神和雷公、电母、风伯、雨师各样神灵,看得明明白白,夸道:“好个严秀才,真个见色不迷!”一点阴骘,一宅之内灶君、五道,一坊之内土地、神祗,次日奏知城隍,申报阴德去讫。后来中了金朝状元,在后案不题。
  却说严秀才在韦驮殿下坐到天明,雨略住了,才叫了福清师徒去看看。破墙倒了,书房门首见一双小脚踪儿,在泥里走得横三竖四。他心中自明,不好讲得,那福清姑子也有须疑惑,说严秀才书房如何有妇人脚迹,各人怀心,都不言语。看了破墙和阮奶奶家通成一处,甚不方便:“等天晴了,叫几个闲汉来,快砌起来,省得两下不便。”这严秀才趁此机会,就把那书桌、床帐,一时间叫人都搬回家去了。只说是屋破难存,把淫奔之事一字不肯提起,恐坏了人家闺门,失于刻薄;又恐此女所求不遂,不是悬梁就是投井,连人命也是有的,因此默默无言别去,寻师取友读书去了。 
  后来:丹桂的淫孽,自然灾祸难逃;志士的清白,自然功名大起。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武城县乔美传书 齐王府宝儿得意
  《汴京诗》
  幽蓟烟尘入九重,贵妃汤殿罢歌钟。
  中宵扈从无全仗,大驾苍黄乏六龙。
  妆匣向留金翡翠,暖池犹浸太芙蓉。
  荆榛一闭朝阳路,唯有悲风吹晚松。
  单表富贵无常,沧桑多变。麋鹿苏台,尚作馆娃之梦:杜鹃蜀道,空闻望帝之呼。虎头健儿,化为鸡皮老翁;邯郸才人,嫁作厮养卒妇。况复改朝换代,剩水残山。魏国江山,半是衰草夕阳;汉家宫阙,但见荒烟流水。前八句诗是南宋赵子昂所作。本系宋朝宗派,因南宋为元所灭,不堪流落,仕元为学士,伤故宫离黍, 
  又有一诗:
  露下碧梧霜满天,砧声不断思绵绵。
  北来风俗犹存古,南渡衣冠不及前。
  苜蓿总埋宛骏马,琵琶曾没汉婵娟。
  人生俯仰成今古,何待他年始惘然。
  前后二诗,总言汴京大乱二十余年,朝属宋朝暮属金国,家家枵腹,处处反叛。随是甚么人家,这几年俱已空虚流移去了,只有这须行户娼妓人家,随地杨花乱滚,倒还有须气色。
  此时刘豫奉着金主之命,做了河南齐王。原有一位夫人生得美貌,被金兵先抢去了,就有这须附势的媚客,和那趋时的兵将,劝他别立王妃,选取宫女,也要三宫六院。恨不得把那汴梁旧宫一时间充满,做金兀?X的行宫。一面出榜:凡良家女子十六以上,俱要赴开封府报名;娼妓三十以下,俱要赴宫中亲眩这汴梁人民唬得手脚无惜,按下不题。
  且说武城县勾栏里,乔美、陈芳原是有名的乐户。因乔倩女在干离不营里做了夫人,时常想着陈宝儿:“一个好心性儿,还是当年一个美人,如何教他流落了?”使乔美传信上武城,叫陈芳上东京来祝如今汴梁宫殿,做了四太子的行宫。凡系北方大都督们,俱有私宅,在东京安顿家眷,把旧日王侯国戚的大宅花园入了官,依旧修得整整齐齐,朱门绿户,好不齐整。
  叫陈芳上京,好歹带挈他个出身的去处。
  那陈芳在武城县里,遇了大乱,连他妹子陈宝儿也不敢接客,怕金兵掳去,藏在乡村里,和邓三老婆一搭里住着,连年来极穷。也是合该发迹,陈芳因上城来买菜——那一时山东六府已尽属金朝,听刘豫的号令,各处安了官,金兵时常到武城县养马。这陈芳才进得门来,被一个番兵拿去喂马。一条绳子拴起来,不容分说,叫他挑了弓箭枪刀、随身行李,弄了一担,大刀背打着,在马头前飞跳。陈芳那里敢分辩,只得随行。到了察院官廨门首,才放下行李,又叫他抬马槽、煮马料,忙到二更天气。陈芳又没碗饭吃,那里寻法逃去。
  正在切马草,只见一个兵进来问道:“你这蛮子是那里人,姓甚么?”陈芳答道:“小人姓陈,本县人,在城东村里祝因上城来,遇见老爷们。如今行李已挑了来,马草俱已切完,望老爷放回小人去罢。家里有八十岁的娘,不回去要饿死了。”
  说毕,跪在地下放声大哭。那兵道:“你叫甚么名字?”陈芳答道:“小人叫做陈芳。”那兵笑道:“你可是陈宝姐的哥哥么?正没处找你哩!遇得正好。如今有东京干将爷营里乔舅爷,寄个字儿与你。你可是他不是他?”
  陈芳惊疑不定,待说出真名来,又怕是金兵着落他名下,要追出他家妹子来,不是耍处;待不说出来,又见说话有须来历:“万一有件好事,透出财星来,若不肯认,反打开财神,岂不是当面错过?”寻思一会,才答应道:“小人的哥哥就是陈芳。”那兵道:“既是你哥哥,这里有封书,你稍去罢。”
  陈芳问道:“这乔舅爷是那里人,怎么认得小人?”这兵道:“他是你武城县人,前次破城时,在干老爷帐下收用的乔奶奶的侄儿,叫做乔美。如今我家老爷待他极好,现吃着一个守备的俸粮,还有一个妹子乔菊姐,也做了夫人。老爷爱他,时常叫进乔舅爷去,炕上一个桌儿吃饭,好不敬重,说一听十的,满营里人谁不尊他!”这陈芳听了半日,才知是勾栏里一同当小优儿的乔美,号乔日新:“知他得了地,我早该去投他。谁知他到不忘旧情,稍信与我。今日这个机会,定然有个好光景!”
  说不及话,这兵早去他腰里取出个皮合包来,一张油纸封着小护封红帖儿,钤着红图书。拆开一看,俱是几行大字,就有个官宦的气象。上写:久别仁兄,不觉数载,常念同声一气,各守门户,乐有十分,今忘其八矣。不料乱中,家姑、舍妹得遇大将军干老爷收为侧室。弟叨光武职,暂寓汴京大街旧杨尚书宅中。
  如兄肯同宝姐入京,自有际遇。有此资本,何忧穷乏?今托营兵粘木寄信。临书拭目望之。
  字寄:
  茂宇陈老贤兄
  眷弟乔美顿首
  陈芳原因学曲,略识须字,见他来书端整,打着两个图书——一个是“乔美之颖,一个是“别号日新”,俱有核桃大字——便知是有了官腔,喜个不了,忙放在袖里,问这兵道:“乔爷如今甚么官职?”那兵道:“老爷看他一眼,本上带个名字,不怕不到大官的地。现今吃着守备俸,十数走马跟随着,好不体面哩。”陈芳点了点头道:“他叫我去投他,那有这须盘费?”那兵道:“能用多少盘费?俺这营里摆拨的闲马,不住的直摆到东京。到了河上,又有哨船,六把桨昼夜三四百里。
  你如行去,要马马上去,要船船上去。乔爷托我稍信来,知是他亲戚,谁敢不送。”忙叫一个喂马的人来,取出一壶酒、一大块牛肉陈芳吃,叫他:“该去时到我这里来,管帮扶你。”陈芳吃了酒肉,满心欢喜,辞了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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