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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冤家》 明·西湖渔隐编

日期:2019-09-14
摘要:喜谈天者,放志乎乾坤之表;作小说者,游心于风月之乡。庚辰春正遇闰,瑞雪连朝,慷当以慨,感有余情,遂起舞而言:“世俗俚词,偏入名贤之目;有怀倩笔,能舒幽怨之心。记载极博,讵是浮声。竹素游思,岂同捕影。演说二十四回以纪一年节序,名曰《欢喜冤家》。
差人出得府门,恰好王卞探亲而归,路经本府,不题防这桩公案。差人看见,认得王卞,一把扯住道:“王相公,大爷奉请”。王卞道:“是年伯了,有何事见教,待我归家换了公服来相见。”差人道:“老爷也是私服,就在私衙一见。立等有话要讲。”王卞不知情由,一竟进了衙门。
太爷坐在堂上,两个差人扯定禀道:“王生员拿到了,销牌。”王卞方知有何事情,把巾儿除了,笼在袖中,跪在衙下。大爷道:“有人告你,可知道么?”王卞道:“不知。”太爷把柏翠呈状,着门子与他去看。王卞从头一看,吃了一惊道:“柏青乃年侄好友,祇因这几日,往探亲识,不在家下,不知何故被人杀死。”祇见柏翠也来跪下道:“我想兄弟在你家搅扰,或有言语之间,乘怒把他杀死,情是真的。全不思人命关天,怎生下得这般毒手!”王卞道:“差矣!我不在家,毕竟你兄弟有甚么原故,方纔是何人杀取,终不然无因而杀得的。”柏翠道:“你如今抵赖,你说是何人杀的?我祇要一人抵命,定要寻你。”太爷道:“且休得乱争,待我慢慢问便罢。”着原差追王家十两烧埋,且买了棺材盛贮,抬上柏家坟上安置。把王生员讨保。柏翠禀道:“太爷,人命重情,怎生讨保?求大爷收监。”太爷道:“不是。一来待他归去,查访个真实情由,或是何人下手,好分个皂白。二来年近了,一时难以问明。待次年灯后,待我与你成招便了。”柏翠想道:“明是年家分上,故意做情。待到开正,我往道里告他,求他亲审,不怕他不抵命。”祇得大家出来了。
王卞到家,夫人大众又惊又苦。王化把连日在花园内,吃酒吹笛原由细说,王卞一时难理会,请了差人地方,买了一付沙板棺材,把柏青好好殡殓。王卞痛哭一场,拜奠一番。柏青大小看见,明知非是王卞所杀。叫了吹手,一如大丧,送出王家门外。因此柏家原要来打碎王家对象,一来王卞母子又好,二来王家人多,也动手不得。又怕太爷作恼,祇得随了棺材,同到坟上安置去了。
且说柏翠又有邻居,唤名吴三,惯在人家播弄是非,一个小人也。便对着柏翠道:“怎不到道里去告他?倒把他在人前夸口,道你是个鳖监生,有何用,自然歇手了。若把我,弄得他家破人亡,到底要他偿命。你若惧讼,我替你去告!把我做了证见,祇说某日拿了几百两银子去纳监,在王家露白,即起不良之心,登时杀龋那时我上前一口咬定,说事是实的,就是不致偿命,银子也得他几千,怎生就这般屁烧灰住了。”柏翠听他这番言语,便道:“兄肯出头借重,老哥容当重谢。”吴三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也不用尊驾出头,小弟明早代兄去一告便了。”
王卞祇说太爷做主,且到灯后,不过做些银子把过柏家,将就歇了。那里知道生出这段情由。其日,王卞正去谢太爷释放之恩,出得门来,报道差到了,便走捉到道里。不由分说,就要夹起来。被吴三伶牙利齿,王卞那里对得他过。那道尊是个不明白的官府,定要夹起来,可怜那瘦怯书生,怎当得严刑重拷,祇得尽了招,定了罪,发下本司监了。王化得知,飞也似跑回,禀与夫人得知。夫人大哭,晕去几次。家下大小,无不下泪。王化道:“事已至此,不必哭矣。快打点酒食,送与相公。”拿了银两,同了几个家人一齐进去。大家哭起来。王卞道:“拜上奶奶,不可为我纪念,是我命该如此,你众人与我好好伏侍夫人。”王化道:“不须相公分付,待小人在此伏侍,众人且回去了。天色晓了,不可久留。”禁子打发出门,把门上了锁。
且说白公次日闻知,杀死的倒是柏青,闻王卞几日不在。为何词赋又是王卞名字,心下狐疑,看女儿形容,端然处子。况说是王卞入罪,又意在淡然。想道:“莫非误了?”也且不题。
再说花仙得知此事,心里暗想道:“原来吹笛后生唤做柏青。与王相公甚么相干,祇不知为何杀死园中。料王相公又不在家,怎生做出这一件奇事来。”也不在心上。
祇见一日,花仙着宜春往伴花楼去取一件衣服,宜春道:“呵呀,我不去。”花仙道:“你为何不去?”宜春口是快的,又无主意的人,把那前情,犹如鬼使神差的一般直流了出来。花仙听了道:“冤哉,冤哉!可惜王相公无辜受罪。真是我害了他也。”宜春道:“为何老父说字纸上有王卞名字?”花仙道:“亦是我害他也。”宜春说了一番,竟自去了。花仙到晚上楼,与小姐将自己唤了柏青并宜春告诉家主、着王七杀死、置尸梅楼、陷王公子情由一说,小姐埋怨道:“甚么要紧,这样作呆。柏青死也是该的,害了王秀才,妾心何忍?显些儿把我名节沾污了。那王老夫人止得这位公子,又不曾婚娶,绝了王家后嗣,皆汝一身之罪矣。”花仙道:“小姐不须埋怨。自古道,男女虽别,忠义一般。此事原因我一时作戏而起,岂惜一身,而陷无辜绝嗣乎。”小姐说:“据你之言,为今之计如何?”花仙说:“小姐,事虽未成,岂可轻说。我自相机而动便了。”
且说过了除夜,便是新正,家家圆节,处处笙歌。恰值本府太爷到白衙贺节,家人报将进来,白公穿了公服,出外迎接。花仙闻得太爷乃王公子年家,甚是为着公子的,起了一点真心。他便走出厅来,全无忌惮,一膝儿跪在太爷面前,道:“侍女花仙,有事禀上。”他将闻笛掷果之意、宜春之怨、王七之谋,细细的说了一番,道:“原是因妾之戏而引柏子之狂,罪在于奴,实与王公子无辜。妾之一死允当。若移祸于良善,妾实不忽也。乞老爷将奴抵罪,放了王公子,则牢无屈陷之囚,实有再生之德。”太爷见说,立将起来,口称:“难得,难得!既如此,我即同你见道尊,你不可改移方是。”花仙道:“出于本心,怎敢改移。”白公见了,祇得无奈,凭他去了。
太爷随即换了素服,进了道中,将前事细陈一遍。道尊叫花仙,一一问明,竟唤柏翠当堂说了一番:“这是你兄弟自取之祸,与王卞无干。”柏翠道:“老爷,这是王卞买出此妇来,故意遮饰。”道:尊道:“胡说,谁肯将刀割自己之肉?”便道:“花仙,你如今是个正犯了,可画了招,到牢里去坐。”花仙慨然道:“自然之理,何必再言。”该房即将原卷登时画了供状,实时取出王卞,当堂释放宁家。花仙发入女监坐下。这王卞也不知甚么来由,太爷与道尊将花仙之事一一说明。喜得王卞连忙叩首,去了枷锁出了衙门。
王化飞也似告知夫人。母子重逢,又苦又喜,一家门感激花仙。“身居女流,有些意气。我必然代他奏闻,出他之罪。”
祇见白公闻得王卞回了,祇得上门来请罪。王卞道:“这是晚生命该如此,与老伯何干。”白公见他忠厚,况见他才貌,便道:“向闻未有尊眷,可曾有了么?”王卞说:“尚未。”白公道:“若不弃嫌,愿将小女赎罪。”王卞喜道:“祇是不敢高攀。告过老母,央媒奉恳便了。”说罢,作别起身。
王卞进内,与母亲道其来历,夫人欢喜。“向知小姐贤慧,不可惜了这般姻缘。”恰好苏李二友来,一来贺节,二来相望。夫人便央他二人为媒。二友欢喜道:“这是因祸而致福了。”王卞实时回拜白公。次日,二友往白处议亲,一说一成。择日下礼聘定了,尚未成亲。
这花仙在监里,小姐不时送酒食、送盘费,不必言。王公子感他有此侠气,不时着人去望他,这酒肴日日着王化送去,这花仙倒也自在。
且说其年秋试,王卞入了三场,中了举,同春场又中了进士。观政时,就上一本,为花仙戏言陷大辟,圣上发部知道刑部复一本,柏青以深夜无故入人家,应死无疑。然戏言之情,事属暖昧,相应豁免无疑。圣上竟批着本处抚按速出。花仙得放归家,合门欢喜。
王卞选了大理寺评事,归家完婚。与母亲议曰:“花仙女子为情至此,孩儿不忍忘他。乞母亲聘为次室,不在他为孩儿这番情义。”夫人大喜,遂央了苏、李二人到白处说,白公有甚么推辞。遂一同送礼,择日双双过门,成其大礼。诸亲六眷,无不称其好,柏翠也来称圆。酒筵之间,与王进士道:“前事在晚生竟已歇了,有一光棍吴三自己出头,又惹这番得罪。”王卞道:“既有这般恶棍,何不早言。留在世间,害人不浅矣。”说:“知道。”酒筵各散。归房来看二位新人,真似一对嫦娥降于凡世。王卞感激花仙道:“哪一人是二夫人?”花仙微笑而已,王卞道:“怎么有这般侠气,使我好感激也。”花仙道:“若无那日,怎有今朝。”三人又吃饮团圆酒席,同归罗帐。一箭双雕,可谓极乐矣。
次日,拜了按院,递了吴三访察。实时提去打了八十板,尚不肯死,毕竟拖了牢洞。
看这一回小说,也不可戏言,也不可偷情,也不可挑唆涉讼。行好的毕竟好,作恶的毕竟不好。还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这八个字,无穷的受用。
总评:
梅花三弄,浪思断送。佳人纤手一招,反落狂生之魄。伴花楼上,笛韵与孤魄齐飞。知府台前,侠气并冤词炳朗。轻薄子固当如是,俏丫头亦复何辞。人弄梅花耶,梅花弄人耶;笛断送人耶,人断送笛耶。这妮子之头到人耶!
第七回 陈之美巧计骗多娇
娃馆西施绝艳,昭阳飞燕娇奇。三分容貌一山妻,也是这般滋味。
妃子马嵬埋玉,昭君青冢含啼。这般容貌也成灰,何苦拆人匹妇。
话说直隶徐州,有一巨万富家,姓陈名彩,字之美,年纪三十一岁,妻房竟不生子。陈彩为人机智深密,有莽操之奸。对河邻舍潘玉,年六十岁,妻张氏,小他一年。生子潘璘,年二十五岁,娶媳犹氏,一貌如花。生下二子:长孙潘槐,二孙潘杨。一家门六口,家贫实难度日。犹氏日夜绩麻,相帮丈夫过活。这潘璘虽是贫穷,人却伶俐,往去邻家借得五两银子,他在门首卖些杂货。
一日,潘璘因腹中偶然作痛,唤犹氏看店,往内出恭便来。恰好对河陈彩走过,一眼瞟见犹氏生得如花似玉,魂魄飞扬。把身子复将转来,祇做买物,又把犹氏上下一看。见了他那双小脚儿,十分爱慕,便道:“小娘子,我要买几件货物,可取与我。”答道:“请坐,店主便来。”陈彩答道:“有坐。”听了他声音娇丽,陈彩便想,这妇人是个十足的了。我空有千箱万笼,黄的金,白的银,祇少玉的人。若得他到手为妻,虽死无恨。又想:“我闻潘家极贫,若要谋他,必须利结他心,方能成事。”心下打算,必须如此,方可图谋。须臾潘璘出来见陈彩施礼道:“贵人难得到贱地,有何见谕?”彩言:“适从宝铺经过,偶然要买几件东西,惊动莫怪。”潘璘云:“足下要买何物?”陈彩到店中一看,“当买也买些。不要的故意也买些。取了许多放在柜上,叫潘:“兄请算一算。”止得二两本钱之物,说:“照本该三两二钱。”陈彩道:“那有照本之理?”道:“将货不可乱了,我去着小厮来拿。”潘璘送出。
陈彩急至家中,忙取白金一锭,恰重四两二钱。叫一小使拿了拜匣,随过河来。潘璘隔河望见,忙叫犹氏点茶。祇见陈彩取出那锭银子,交与潘璘道:“外奉一两作利。”潘璘再三不肯受,陈彩说:“如兄不收,弟亦不敢领货矣。”潘璘收了道:“得罪了。”小厮将货物先自拿回。祇见店面复送出两盏茶来,陈彩接了在手,道:“潘兄,你这般为人忠厚,怎不江湖上做些生意?”守此几件货物,怎讨得发迹。”潘璘说:“奈小弟时乖运蹴,也没有本钱,怎去做得?”陈彩说:“兄若肯,小弟出本,兄出身子,除本分利如何?”潘璘道:“若得如此青目,弟当大马报也。”陈彩说:“言重!今日且别,明日再议。”竟自谢茶去了。
犹氏听见,对丈大说:“若得这个人出本钱,可图些趁钱。”潘璘说:“忒也忠厚。方纔之本,止得二两,他如今与我四两二钱。”将银子递与犹氏。犹氏说:“他为甚买这许多何用?”潘璘道:“他万万的财主。这一锭银子,祇当一个铜钱。”犹氏说:“原来他家这般豪富。”不题。
次日,陈彩即下一请帖,请潘璘吃酒。潘璘竟赴席。谈及合伙之事,陈彩说:“明日先付兄一百两,兄可往瓜州买棉花。待回来看好,与兄同去做几帐。如今和你合伙,便是嫡亲兄弟一般,往来便好。”潘鳞说:“全仗哥哥扶持。”尽饮而散。
次日,犹氏云:“陈家今日将银付你,需设一桌酒答他,方见道理。不然,被他说我家不知事体。”潘鳞道:“贤妻见教极是。”实时写下请帖,自己袖了,”忙到陈家。相见时,先谢搅扰,后下请帖。陈彩欢喜,送出了门。
潘家忙到午上,酒肴已备。祇见陈彩打扮得齐齐整整,随了一个小使,拿着银子到了潘家。潘家父子迎进,见礼,叙了闲话,将一百银子送与潘玉道:“待令郎做熟了,再加本钱便了。”潘玉言:“全仗扶持。”说罢坐席,曲尽绸缪。酒阑人散。
次日,潘璘雇船束装,别了父母妻子,即往陈家去说。陈彩送到船边,两下分别。一路上竟到瓜州,投了主人,买了棉花往徐州而回。
这陈彩常到潘家假意问候,不时间送些东西,下此机智。隔了三个月,潘璘回家。见了父母妻子,即到陈家。见了陈彩,拿出银子一兑,除起本银一百两,余下四十。陈彩取了二十两,那二十两送与潘璘。又扯住请他吃酒,欢欢喜喜,送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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