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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又名《红闰春梦》清竹秋氏著

日期:2019-09-29
摘要:闲话休提,单言正传。却说我朝鼎盛之时,金陵出了两个名妓:慧珠、洛珠,本系同胞所生,原籍苏州人氏,却也是个好出身。他父亲姓聂名泰森,娶妻王氏,单生了慧珠姊妹二人。泰森在苏州开丬药铺,生意十分茂盛,到了中年,身边大大余积了几文。
宝书听说,即在洛珠对面安放下碗箸,摆了座头,回身笑着来拉兰姑道:“娘不要听甘先生的说话,他不过激着哥哥用心罢咧。那里哥哥就这么不好!今日我尚同他说的,明年父亲若许我去考,我和哥哥一道儿去。倘能侥幸,我们兄弟一齐进了学,也使父亲同太太们欢喜。哥哥还答应着我同去,他既有心同去,难道不晓得用功么?娘不要伤心,包管哥哥明年进了学,中名举回来。我怎能及得上哥哥!”
兰姑见宝书语言婉转,也笑了起来,一把搂住他道:“好乖儿子,能于应着你的话,岂不好么!我并非妒忌你比森儿好,巴不得你强宗胜祖,也不枉你的亡过母亲生你一场辛苦,我们受他的一番嘱托亦可无愧。我是恨森儿不肯学好,将来难有收成。”说到这里,眼圈儿又红了。洛珠笑道:“好在他们总是你的儿子,宝书成人,你也喜欢;何况宝森并非不会成人!”便近前同着宝书拉了兰姑入座,又切实的劝了一番。饭毕,兰姑作辞,洛珠又与政清,宝书亲送他回房。
此时森哥儿早随着奶娘睡了。洛珠闲话了半会,方带着他兄弟回来。次日/宝森清晨即躲入书房,至薄暮始回,因恐兰姑责罚着他。一连数日,均是如此。兰姑亦暗中欢喜:果能知道畏惧,从此用心精进,虽然赶不上宝书,亦有可望。外面却不露声色,也不去理他。
一日,甘霖为友人邀去夜宴,午后即早早的放他们下学。各家公子先自回去,宝森、宝书随后捧着书包也同出了角门。迎面碰见伺候书房的小厮,在明巷里手内拿着一只小鹞儿,逗着他接食衔花的玩耍。宝森便停住脚步观看,问道:“你这只鸟几何处买来的,倒好耍子,送了我罢,我绐你钱。”小厮摇手道:“一只鸟儿能值几何,哥儿爱他只管拿了去,还要给钱么?我理当送与哥儿。无如上面晓得了,要说哥儿好好的读书,你们将这些鸟儿引诱着哥儿分心,岂不累我捱打么?现在外面多得很呢,哥儿叫值日的买去,那怕买一百只回来,也不干我的事。我这一只却不敢给哥儿!”
宝森听小厮说得有理,又爱这小鹞儿好玩。明知新买回来的没有他这鸟儿教的驯熟,不禁旧性复发,冷不防的将鹞儿在小厮手内夺过道:“既说送我,就多谢你!若怕上面晓得,说我亲自买回来的,也就没有你的事了。”说罢,转身一溜烟的跑去。慌得那小厮也随后赶来道:“哥儿慢跑,这一来定要坑累我了。我怕赶到老爷太太面前,我总要讨回这只鸟儿的!”宝书见小厮着急,亦抢行几步,扯住宝森衣袖道:“哥哥这是什么样子,少停娘见了,又要生气。再则,小厮们的东西,拿他的不合情理,瞧我的面子还了他罢。明儿到外面多买几只回来,也是一般好玩。”
宝森抢得这鹞儿到手,正在一团高兴,见宝书赶来拦他,便沉下脸来道:“你管我什么,你说拿小厮的东西不合理,我生性最爱抢他们的物事。上面晓得打着我,并不打你,我自有亲生娘的,自有娘来管我,干你的屁事!”说罢,摔脱了衣袖,一径扬长而去。宝书闻宝森所说,分明说他是没娘的孩子,几乎气下泪来,亦冷笑道:“你还他也好,不还他也好,真正不干我事,也犯不着说出这些话来。”便回头回小厮道:“他既已抢去,你赶也没用。你买着几个钱儿,我明儿给你罢。”小厮见宝森去远,无可如何,只得噘着嘴咕咕哝哝的走去。
宝书亦转身回后,仍先到方夫人,兰姑两边去过,即回至洛珠房内,坐在一旁流泪。洛珠不知情由,忙走过来询问。宝书不发一言,反嚎啕大哭起来,倒把洛珠吓了一跳。双喜和奶娘也一齐近前问长问短,宝书更外哭个不止。洛珠道:“这孩子平时从没有这般形相,今儿没是受了先生的委曲。双喜你可到外边问小厮们声,就明白了。”双喜闻说,连忙来至留春馆,寻得那个小厮细问根由。小撕料瞒藏不过,便从头说了。双喜回到房内,回明洛珠适才的事。洛珠道:“森儿还是这般无赖的脾气,怪不得他娘生气。宝书劝他亦是好意,他反出口伤人,也不知话的轻重。好儿子你不要理他!”即将宝书拉到膝前,再三的抚慰了一番。双喜早舀了水来,替他重新洗过头脸,宝书方慢慢的停住哭声。洛珠又叫双喜哄着他到外面去玩耍。
再说宝森喜孜孜的将小鹞儿藏在袖中,回后见兰姑不在房内,便取出来交与小丫头庆儿道:“代我收在你房里,不要给奶奶见着,我到太太那边去了。回来叫鸟儿变着戏法你看。”庆儿接过来,拴在房里窗棂上,先将些食来逗着那鸟儿衔龋谁知兰姑平日养的一只白狮猫儿,在地下走入,见窗棂上有只鸟儿,便虎也似的扑将上来,一口将鸟儿咬祝庆儿慌忙来打,那猫儿早已连跑带跳出外去了,吓得庆儿似雷打一般,呆呆的望着外面好半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恰好媚奴正在房前经过,听得小丫头的哭声,忙进来问明原由道:“奶奶这几日才有点喜欢他,又弄这些东西到里面来淘气了。你不要害怕,少停哥儿问起这鸟,你就说我恐奶奶见了生气,将鸟儿放了。”庆儿见媚奴认了过去,方才不哭道:“好姐姐你是知道哥儿性格的,他不敢和你们怎么,我们若有半点错误,他骂着不算,背地里也不知被他打了多少。好姐姐,停歇哥儿问起来,你千万不要改口。”媚奴笑道:“难不成我还骗你么,天大的事总有我去承当。你随我到奶奶房里将地下扫一扫儿去。”
现在府里的一班大丫头如媚奴,绿莺等人,久经发出去配了家丁,因他们自幼在府中伺候,各事熟习,给他们配了人,仍然叫到里面当差,领带这一起新挑上来的小丫头们,每月的工价即照仆妇们开发。又因媚奴是见着宝森生长的,兰姑即叫他管着哥儿,免得自己时刻操心。所以媚奴才叫庆儿推说是他将鸟儿放去。
适值媚奴带了庆儿去扫地,宝森已由上面下来,进了房不见鹞儿,只见拴鸟儿的一根线尚挂在窗前,急出来寻庆儿,追问那鸟儿的去处。却另有一个新进来的丫头名叫五福,坐在外面看屋子,望着宝森冷笑。宝森忙问道:“你可曾见着我的鸟儿?”五福偏与庆儿不睦,便细细说明,又道:“我劝哥儿就这么歇了罢,既有媚奴姐姐承认过去,哥儿倒不要问出晦气来。”宝森被五福激了几句,顿时眼圆眉竖,早将惧怕兰姑的心抛于脑后,遂大声道:“这是什么话!明儿这屋子里杀了人,只要媚奴认过去,即没有事了?不过因他见着我们生长的,是个旧人,凡事尊重他些,他而今倒想挟制我了。他既承认过去,我就和他要这只鸟儿。还要打着庆儿,叫他说出实话来才罢。”五福见宝森发急,怕的连累到自己身上,忙躲了开去。
媚奴在房内早听得宝森喊叫,即走出道:“哥儿别要着急,鸟儿是我放去的,我明日叫人买两只来赔你。”宝森不由媚奴分说,仰着脸喊道:“而今这屋子里乱霸为王了,任他什么事,只要有个尖儿出来遮盖,还分什么主子下人,犹当我不知道么。我只打着庆儿要这只鸟儿,天下人赔我的都不算,必得这屋子里的正经主儿说了,我方罢休。那些自命半边主儿的,我还没有眼看呢。要想挟制着我,除非去做梦!”
媚奴听了宝森的一番话,早气的哭了,道:“谁是半边主儿!你才是这屋子里小主儿呢。我们一千岁总是个奴才,尚敢去挟制小主儿么?”又推着庆儿道:“你送给哥儿打去,看他怎么打死了你,就是打死你,这只鸟儿也没得活。”宝森果真寻了一根门闩来,要打庆儿,吓得庆儿抵死的抱住媚奴不放,又哭了起来。
正闹得没开交处,兰姑早走进屋内,见众人闹作一团,即忙喝住,细问情由。媚奴遂从头至末告诉了一番,又给兰姑磕头道:“媚奴蒙奶奶恩典,叫照察着哥儿,淮知哥儿倒说出这番话来,媚奴却当受不起。从今再不敢管哥儿了,今儿先给奶奶告罪。”兰姑听完,直气得遍身发抖道:“你这下流不堪的畜生,前日甘先生那般说你,我即要打你一顿,因太太说了,才放你过身。只当你由此悔过,用心读书,力改前非,那知你还是这般下流,为了一只鸟儿,闹得惊天动地。与其你日后落在人后,不给我挣脸,不如今儿打死了你,倒还干净!”便回身取了戒尺-,拖过宝森的手来就打。
宝森被打得急了,便道:“娘打我是应该的,无如此时是为的得罪了媚奴,娘才打我。须知媚奴不是我的娘呢。”兰姑道:“媚奴是我叫他管着你的,他既奉母命,可知即同你的娘一般。你看不起他,即是看不起我。现在一点点年纪,倒眼儿内没有了我。你长大成人,还了得么!”说着,那戒尺打下去,分外力重。
媚奴见打得宝森利害,反自悔不该冒失的回了兰姑,有累哥儿挨打,遂双手托住戒尺道:“奶奶请息怒,今日若因媚奴打了哥儿,反使我过意不去。且饶过这回,下次哥儿再要淘气,任凭奶奶怎么打着,我不敢插半句口儿。”兰姑见媚奴前来劝他,便用力推开媚奴道:“你以前管他倒是正经,我却感激你。此时你又来劝我,分明你有心作酿他不得成人了!你在我身边多年,该深知我的性格,不要引得我给你设脸。”又对众小丫头道:“你们听着,如有人多事,到太太那里去报信,我知道了,定然打个半死!”
媚奴见兰姑动了真气,不便再劝,反退后一步,使个眼色与小丫头们。内中有个丫头略会其意,缓缓的退到门外,掉转身飞风往方夫人这边来报信。恰值小儒也在上房,即同了方夫人前来,到了兰姑屋内,见兰姑脸都气青了,喘吁吁的不住手举起戒尺往下乱打。宝森被打得蹲在地上高声叫哭。
方夫人忙上前止住兰姑道:“好好的为什么打着森儿?自己又何苦气的这般形相!”兰姑见了方夫人进来,即抛下戒尺,立起身叹口气道:“太太再不要提起,今儿我定见打死这畜生,方泄我胸中气忿。”便将宝森如何为鸟儿淘气的话说了。方夫人道:“若因这只鸟儿的原故,打他几下儿,警戒下次,也犯不着要打死了他,自家动这样的真气!”兰姑摇头道:“太太不知这其中的细情。”又将媚奴如何管他的事说明。
小儒在旁听了道:“岂有此理!我只当单因这只鸟儿起见。原来还挺撞他母亲,好挟制媚奴下次不敢说他,何能容他到这般地步!”小儒话未说完,早被方夫人一口气将小儒推出门外,笑道:“原是同了你来劝着人家的,没有叫你来挑祸。你快到外边歇着去罢!”引得房内一班丫头们都笑了起来。小儒亦笑着走去。
方夫人又转来劝兰姑道:“儿子虽要管教,也不可过于任性。究竟他是个小孩子家,心内急切转不过机来,纵然打死了,亦是徒然。须要细为数说,使他心地明白不该如此,那就好了;”遂将宝森叫至面前,正色道:“你今年已长成十一岁,也不算小孩子家了,难道平日念过的诗书,你总忘却?生身之母都可挺撞起来,尚成个人么?你去心里仔细想着,可该是不该?即如媚奴管你,亦是你母亲之命,你依着媚奴的话,犹如孝顺你母亲无异。或者媚奴是个小丫头们,犹和你一般见识,可知他比你大着双倍有余的年岁呢。”
正说着,洛珠同宝书亦走了进来。洛珠见方夫人在此,便笑道;“我早知大太太在这里,也不急急的赶了过来。既有大太太这位救命星在此,森哥儿亦不致吃苦了。”方夫人笑道:“没说你这做调停的人来得迟,倒反取笑我起来!”洛珠笑着坐下道:“森哥儿不要骂我的话,却怪不得你娘生气,时常的打你,实在你亦算会淘气的。”便将宝书下学的时分,如何与宝森斗口,宝书又如何气得哭的话说了一遍。
兰姑听了道:“宝书比你小了两岁,偏能分着上下,劝你将鸟儿还了他们,生恐你拿了他们的东西,小撕看不起你,可知亦是好意。你反出口伤他,就此一件,你这畜生即不明好歹!”又向方夫人道:“太太还劝我不要只管打他,看他这般行为,叫我怎生耐得下去?”
宝书以前随着洛珠进来,听洛珠说到日间的事,他即思上来拦阻,又因均是尊长,不好插嘴,只得垂手站在一旁静听。此际见兰姑又要责罚宝森,便不慌不忙的走至兰姑面前,双膝跪下,回身指着洛珠道:“娘只知今日哥哥与我斗口,不知哥哥往日待我的好处。诸位叔叔家的哥哥们,或有的在馆内欺负着我,哥哥不知则已,他若见着,恨不得和人家拚命,都是让着自己兄弟。今儿哥哥既抢得鸟儿到手,正在高兴,我即去拦阻,他自然生气。我若缓缓的去劝说,哥哥必然听信。想起来总因我冒失,累了哥哥。”即弯腰在地下拾起戒尺,递与兰姑道:“娘如要打哥哥,诸先打我,情愿替哥哥受责。没说此事因我而起,即因别的事故,自家兄弟亦当代替哥哥。”说罢,一头滚到兰姑膝前,先自哭了。
屋内的众人听宝书一番话说完,无不点头叹息。兰姑已不禁泪如雨下,一把搀起宝书,搂在怀内,指着宝森道:“畜生,你可见着么,他小小年纪,即晓得这些礼数!你虽出口伤他,他偏不记恨着你,此时犹欲代你受责。你枉长了十一岁,就应该羞死愧死!”
宝森起先被方夫人教训,业已懊悔万分,不应为了媚奴有伤母亲之心。现在又见宝书跪在兰姑面前,愿代他受贵,不由得良心发现,忙走过来亦跪下道:“娘不要生气,总是我不好,一时胡涂不明道理。从此当痛改前非,用心读书,替娘挣气。若再犯前情,任凭娘怎么处治,虽死而无怨。”说着,亦哭了。兰姑道:“你尚知道自己的错处么?以后果能立志上进,才算个人,不要口是心非的哄着我!今日当着太太和聂姨奶奶在此,你若再习下流,我也不来管你,只不认你是我的儿子,你也不用将我作亲娘看待。其余我也没的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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