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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狐》清 梦花馆主

日期:2019-11-23
摘要:鸟龟有九尾,狐亦有九尾。九尾龟有书,九尾狐不可无书。他为一个富贵达官写照,因其帷薄不修,闹出许多笑话,故与他题个雅号,叫做“九尾龟”。我为一个淫贱娼妓现形,因其风骚善媚,别有许多魔力,故与他取个美名,叫做“九尾狐”。
  不一回,都到岸边,宝玉此番大受其累,只好吩咐船上水手们掇移阿二上岸,用棉被蒙了头面,以免再受新风,让他坐了一部轿车。此际阿二昏昏沉沉,人事不知,尽由他人撮弄,若不是坐着轿车,将被褥四周塞住,势必要跌出来了。至于铺程行李各物,都装在一部皮篷车上。另有一部,不消说得,自然是宝玉等三人坐的了。宝玉又加赏了水手们几百文酒钱,方才阿金、阿珠搀扶上岸,一同登车,在于后面照料。究竟马车迅疾非常,路又不远,转瞬间,齐到自己庆余堂门首,接连歇下。却巧门内走出一个外场相帮,一见宝玉等已回,慌忙缩身入内,高喊了一声,霎时从鳖腿与娘姨、大姐等先后出来迎接。
  宝玉同阿金、阿珠已经下车,向着众人并无别话,惟说阿二病重,卧在车中,尔等小心撮他下来,伏侍他进房安睡,切勿令他冒风,至要至要。交代毕,宝玉先行走入,早见玉莲、月仙、芸台下楼叫应,上前请安。宝玉以首颔之,等阿金、阿珠与行李进来,方给发了车资,一同登楼,开去了房门上的锁,自有外场的相帮上来,帮着阿金、阿珠等揩台扫地,拂拭灰尘,以及安排带回的行李各物。顷刻之间,诸事均已停当。宝玉与玉莲等大家进去。
  坐定之后,玉莲等便动问赴杭烧香情形,与阿二生病各节。宝玉略述了一遍,及说到阿二现在病情,却细细讲了一番。玉莲道:“既然实梗样式,阿要马上去请郎中来看罢?” 宝玉道:“ 要格要格,只怕已经有点耽误坏哉,奴去格辰光,阿壳张俚实梗格嗄,如果有啥末,奴像煞对勿住俚格,总算带俚出去仔,弄出格套花头来格呀。” 玉莲道:“ 格是勿能实梗说格,登勒屋里,作兴也要生病格 ,故歇呒啥别样,快紧搭俚收捉,外修里补,安见得来勿及介?” 宝玉道:“ 奴也是格格意思,格落要紧煞转哉,不过请落里格郎中好 ?俚格病重极勒海,推扳点格郎中吃勿光格。”阿金接嘴道:“ 要末仍旧去请陈笃卿来看罢,眼睛门前,终算俚最有名气点 。” 宝玉道: “ 奴前头请过歇俚,吃仔俚格药,勿好 ,亏(读区)得换仔金宝山勒好格,啥落故歇板要请俚介?”阿金道:“金宝山是女科格专门,格落我仍想请陈笃卿呀,作兴药有药缘,吃仔倒对格也未可知,且得试试看 。” 宝玉听他一说,却也想不出别个,只得依允,立刻就差相帮去请,不表。
  仍说宝玉差人请医后,想起家中近日生意如何,便向玉莲等细问,玉莲答道:“近来着实呒啥,日日有两台酒,有两桌和格,而且新添仔两个户头:一个做月仙妹子格末,姓屠,是汉口人,场面野阔笃,来仔三四埭,已经摆过仔两转双台格哉;一个做奴格末,就是前头要做林黛玉,托姓袁格朋友出面,邀贺老去吃酒格,奴转来告诉歇阿姆,阿姆 终想得出格勒。”宝玉道:“格件事体,勿长远勒 ,阿就是 说格湖州人,开丝栈格小老板,姓黄格佬?” 玉莲道:“一点也勿差,就是俚呀!酒未摆过仔一台,和倒碰仔三场哉。” 宝玉道:“ 阿 晓得俚搭黛玉,到底阿有花头佬?”玉莲道:“ 奴也问歇俚格,据说俚是搭黛玉要好得头才割得落,只少得讨俚转去快哉,难末奴勿相信,对俚说:‘ 既然实梗末,哪哼夹忙头里,想着到奴搭来哉 ?’ 俚说道:‘越做得多,场面越阔,起码总要三四个,叫起局来便点,呒不做煞一家格 。况且黛玉是大先生,是小先生,就算登勒一淘,俚也勿见得会吃醋格。 倒说格套闲话,阿是拿我讨厌, 我来呢啥?’奴听俚着末两句,倒只好搭俚赔勿是,难末算完结, 响啥哉。” 宝玉道:“格格姓黄格,据奴猜上去,实头是格瘟生笃,铜钿银子勿在乎,滥使滥用,要骗点俚倒容易格,不过倪终有限,至多一千八百末哉。将来黛玉末大吃牢,俚板上黛玉格当,讨俚转去,弄得一塌糊涂,人财两空,赛过替俚(仔一个浴,连谢才弗谢一声格勒。唔笃勿相信,伸长仔头颈看末哉,板有实梗格一日格。”玉莲等皆点首称是。
  芸台道:“奴格搭仍旧是格班老客人,仅不过日日勿脱空罢哉。”
  母女们谈谈说说,不觉已到午牌时候。请医生的鳖腿早来回覆,说:“郎中要五下钟来得勒。” 所以眼前宝玉也无法可想,吃过中饭,亲自下楼去看了一趟。因阿二今日受马车颠簸,未识病势可有变端否,及至一看,倒也不过如斯,惟依然不言不语,吁吁气喘,大约无甚变动,且待医生到来再说,此时只得回转楼上。忽然阿金问道:“大先生,倪故歇转来仔,阿要去烧回头香勒介?” 宝玉道:“ 自然要格 ,奴想明朝到虹庙里去烧香,带道替倪阿哥许一个愿,求几帖仙方, 想阿好格?” 阿金道:“蛮好 ,仙方吃一个诚心,吃勿坏人格,横势药料轻,味数少,呒不啥大进大出格,作兴吃仔下去,得点仙气,也实梗好哉。” 那知这几句话,大误其事。既然延医服药,何必再求仙方?况仙方是刻板的,寥寥数味药,即是对症而发,尚难起死回生,可见病在沉重之时,对病犹且无用,设或大相反背,岂不是个催命鬼吗?然妇人家迷信者多,以为神佛决不欺我,而不知方由人造,并非真真仙丹灵药,怎能救得人呢?宝玉与阿金那里知道?万不料仙方误人,其害更甚于巫祝的。
  闲话少说,且讲正文。两人商议之际,闻得对面玉莲房里来了四个客人,宝玉即命阿金过去一问,原来就是那个姓黄的,同着三位朋友到此碰和。阿金回覆了宝玉。宝玉心中暗想:不知姓黄的怎样一个人物,且待我过去会他一会,如果品格风流,我何妨放出擒拿手段,把他笼络住了,遂我的心愿呢?由此观之,则宝玉名为房老,实是个不挂牌的妓女,所以家中的人,不改称呼,仍叫他一声“大先生”,他才欢喜,不然,“大先生”三字早已用不着了,怎么阿金、阿珠依然叫他呢?再者他平日之间,不论那个女儿房里有客摆酒碰和,他都过来应酬陪待,故有时客人高兴,或存心要结识他,竟公然在他房里饮酒谈心,吃烟叙雀,无所不可,与挂牌时有何两样呢?且宝玉最爱修饰,头上虽不珠围翠绕,而插戴件件时髦;身上虽不锦簇花团,而穿着般般新式,仅居鸨母之名,不减狐绥之念,忘却自己年纪,仍思卖弄风骚。否则来了一个姓黄的,自有玉莲招接,何劳宝玉费心?乃宝玉偏要过去,其念可想而知。当时定了主意,遂即换好衣裙,带着阿金来到玉莲房内。四客尚未入局,玉莲正与姓黄的装烟,突见宝玉进来,忙说道:“ 黄老,倪阿姆来哉。” 宝玉方知睡在榻上吃烟的,就是那个姓黄的,见他有三十多岁年纪,生得粗眉大眼,肥头胖耳,绝无文雅的气象。身上穿一件湖色熟罗夹衫、天青平纱马甲,下面露出酱色宁绸套裤,足上着一双白灰挖花纸底镶鞋,样样都是时式,而且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一只全翠班指,无名指上有一对钻戒,光芒闪烁,知是个浊世豪华之客。虽经玉莲说过,却未深悉其姓名家世,究竟怎样一个人呢?待在下细细表明,自然晓得他的底蕴了。
  此人姓黄名茂,表字聘才,湖州府乌程县人氏。父名辅臣,以贩丝起家,在申开设丝栈、丝厂,故咸呼之曰“小老板”。迩来聘才自己又改营纱业,家资号称百万。他的场面极其阔绰,仿佛昔年宝玉嫁过的杨四,性耽花柳,喜广交游。去冬有前任两广总督某尚书来申,他就纳贿夤缘,寄作螟蛉之子,一时奸绅市侩等辈,谁不钦羡他,趋附他?他益顾盼自豪,日在花天酒地中游览,以为近日北里中,最负盛名的莫如林黛玉,方足以配我的身份。然则聘才这个人,岂非俗不可耐的吗?但他既如此豪富,如此广交,怎么他不认识宝玉,宝玉也不认识他呢?因他从前被父管束,未能放荡自由,至近年始得任意,故仅耳宝玉之名,未识宝玉之面。况宝玉已经退老,久不出局,如何能邂逅相逢,彼此都认识呢?
  在下将他表过。仍要说宝玉进了玉莲的房,听玉莲一唤“黄老”,早已会意,故先招呼了三位客人,方始走近榻前,也叫了一声“黄老”。尚未说出别话,聘才已吃了一惊,慌忙将身坐起,这是什么缘故呢?因初意只道宝玉已经半老,花容必然大大改变,所以退位除牌,甘居鸨妇之列。及至一看,依然丰韵胜人,怎知他年过四十,是花从中的老辈呢?耳闻犹虚,眼观是实,早晓得是这样,还等到今日来吗?心中胡乱的一想,不觉身子坐了起来,但一时却说不出什么话。
  宝玉睹此神情,已知其意,低声说道:“黄老来仔几化埭数,刚刚奴勿勒屋里,到杭州去仔一埭,真真待慢 黄老 。” 聘才方说道:“ 可是到杭州烧香去的?” 宝玉道:“正是呀!” 聘才又道:“我一向羡慕你,无缘相会,今日一见,实在有幸得狠。” 宝玉道:“奴是年纪大哉,要让后辈笃出道格哉,奴倘然还轧勒海,阿要难为情介?故歇后辈当中,名气大点格末,总算让还林黛玉,像倪格两个囡鱼,落里能够比得上嗄?” 这几句话,实是有意垫聘才的魇门。聘才听了,只道宝玉赞黛玉,益信自己赏识非虚,因笑道:“只怕不见得罢,现在他名儿虽红,然与你昔日比较起来,真如小巫见大巫了。”宝玉正欲回答,那三个朋友催促聘才碰和,宝玉也不便多说。一来与他初次会面;二来他有朋友在此;三来知他已着黛玉之迷,我断难交浅言深,一时将他笼络得住。所以略略谦逊了几句,便说道:“黄老碰和罢,三位大少勒浪心急哉。”于是聘才入局。
  宝玉在旁观看,看不到四圈庄,听得下面相帮喊道:“大先生,郎中先生来哉!”宝玉慌忙同阿金告退出房,本想亲自下去,既而转了一念,我不好陪那郎中,诉说病情,倒不如差阿金下楼罢。即吩咐了阿金说话,待等开好方子,拿来我看。阿金唯唯自去。刚正郎中陈笃卿出轿进门,即陪他到阿二房中坐了,细将病情一述,笃卿便至床前诊脉。先将阿二颜色一观,好得他仰面卧着,看得仔细,只是摇头。及至诊过了左右两手的脉,笃卿更把头摇了几摇。正是:
  医药岂真能救死,灵丹难觅枉求仙。
  究竟阿二所犯何病,可能医治得好,下一回便知端的。
九尾狐
第六十回 勉从客意代斗牙牌 误服仙方顿成死症
  却说医生陈笃卿诊过了阿二的脉,把头乱摇。阿金在旁睹此神情,知道有些不妙,急忙问道:“先生, 看俚格病阿碍得格介?”笃卿道:“他的病重极重极,都在里面,没有发出来,且系疟疾转成伤寒,兼夹食滞,上中下三焦闭结,以致神志不清,谵语模糊。照这样病情看起来,似宜用攻下之法。然脉象沉细无力,已经转实为虚,由阳入阴,既不能攻,又不能补,攻则正气已衰,补则邪尚未出,实是内伤外感的重症,恐药力不足以挽回,聊尽人事罢了。” 阿金道:“ 总要 先生费心格哉,俚起病到故歇,毛十日天,一帖药才勿吃歇,勿知阿是耽误坏格?” 笃卿道:“怎么不是?表邪内陷,现在只有托出一法,兼固其本,待他阳脉渐出,正气稍复,方能将食积缓缓下之。我虽是这样说,然这帖药吃下去毫无动作,你们还是另请高明的好。”说罢,来至沿窗坐下,台上早安排着文房,即时把方子开好,交与阿金。阿金接过,连说费心,又先生长、先生短的问,笃卿无非皱眉摇头,敷衍了几句,匆匆去了。所有看俸轿钱,均由相帮交付轿夫,毋庸细表。
  单说阿金送过郎中,即忙拿着药方上楼与宝玉观看。但宝玉虽识得几个字,而脉按中所说的病情治法,如何剖解得出?只认得十几样药味,也算亏他了,只好向阿金细问。阿金详述一遍,宝玉听了,更为焦急,究竟是自己的哥哥,纵同母不同父,与外人到底两样的。但想不出别的法儿,且看他今晚吃药之后好歹如何,故仍将方子交与阿金,立刻命他下楼差相帮前去购药,不必细说。
  此时宝玉闷闷昏昏,重到玉莲房内,来看聘才等碰和。玉莲见娘愁锁眉尖,便低声问那阿二病情。宝玉因有客人在此,故把头摇了两摇,但说“勿好”两字。却巧,聘才这几圈庄输了四五十块钱,这副牌竖起来,又是一副五单长,不同只有一两个,足足宕了十四张,因接嘴道:“这副牌果然不好,宝玉,你是老手,可肯代我碰几副吗?” 宝玉知他弄错,也不与他辩明,就顺口答道:“奴碰和是勿精格 ,造屋请仔箍桶匠,输仔怪奴介。”聘才道:“我听得苏州人有句话,叫什么‘ 老将出手,直脚呒救’。你是个老将,断然可以替我翻本的,不用谦辞,你来替我碰罢。”说着,立起身来,就让宝玉坐下。宝玉道:“如果赢仔,要拆份头拨奴格。”聘才道:“这个自然,你把我输的除开,照现在能赢多少,拆与你三份可好?你快用心碰罢。” 上家那位朋友笑道:“ 稳瓶抱得牢些,休要打碎了。”这两句冷话,惹得大家一齐好笑。宝玉道:“黄老, 去用烟,包 和出大牌末哉,稳瓶奴抱牢勒里,勿会打碎格。” 说得众人又笑将起来。
  宝玉代碰得无多几副,煞是奇怪,果然连和了两副大牌,一副是十八落台、海底金鸡,一副是清六长,和出之后,都叫聘才来看,快活得聘才手舞足蹈,连吃烟也没有工夫了。足足赢了一百余元,那三个朋友都输得不愿,定要聘才自碰。宝玉起身笑道:“奴碰仔格两副,倒犯仔众怒哉,还是 黄老自家碰罢。” 聘才只得坐下,口中却笑说道:“ 你一下来,杀得他们大败亏输,连照面都没有,果然好手段、好手气。佩服佩服!但是赢虽赢得多,我的烟却吃不成功了。” 背后玉莲接嘴道:“ 黄老, 要吃烟,阿要让奴格双鸭脚手,代 碰下去佬?” 聘才道:“不要了,设或你也和出一副满盆牌,又要他们极天极地了。好得只剩两圈庄,碰完也快的,料想输不到那里,一定可以保本的了。” 三个朋友听了,只对他微微冷笑。谁知宝玉替碰过后,风头已转,聘才碰至结局,这两圈庄中,也赢了五六十元,朋友都说他今天造化。聘才道:“ 你们休要不愿,今天头钱,罚我独出可好?”说着,就将头钱十二元放在台上,另外赢的拆与宝玉三份,计有五十元。宝玉推辞不受,说:“奴是说说白相,黄老 勿能当真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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