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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梦》又名《绮红小史》清 俞达 撰

日期:2020-12-30
摘要:慕真山人曰:这首词是专说吴中风土,自古繁华,粉薮脂林,不能枚举,虽经乱离之后,而章台种柳,深巷栽花,仍不改风流景象。吾少也贱,恨未能遍历歌簇,追随舞席,帷是夙负痴情,于情字中时加兢惕。但近来有种豪华子弟,好色滥淫,恃骄夸富,非艳说人家闺阃,即铺张自己风流,妄诩多情,其实未知“情”字真解。不知人之有情,非历几千百年日月之精华,山川之秀气,鬼神之契合,奇花异草,瑞鸟祥云,祯符有兆,方能生出这痴男痴女,生可以死,死可以生,情之所钟,若胶漆相互分拆不开,所以有情者之罕觏也。今我虽能解得情中之旨,而满腔素志,总不能发泄一二分出来。 
  月素与慧琼亦甚欢喜,乃道:“辱荷诸姐妹不弃,齐来践妹佳约。愚妹因蒙这三位公子过舍清谭,聊设一樽,特邀众位作一陪宾耳。”众美人道:“又要姊姊费心了。”正说间,侍儿来禀道:“酒席已排在浣花轩,请公子与众小姐饮酒。”于是月素等请三人先行,众美人姗姗随后。花围翠绕,非有福者不能得此。正所谓:
  才子易教闺阁羡,丈夫总有美人怜
  至轩中,三人重复观玩,见其中修饰别有巧思。轩外名花绮丽,草木精神。正中摆了筵席,月素定了位次,三人居中,众美亦序次而坐。第一位鸳鸯馆散人褚爱劳,第二位烟柳山人王湘云,第三位铁笛仙袁巧云,第四位爱雏女史朱素卿,第五位惜花春起早使者陆丽春,第六位探梅女士郑素卿,第七位浣花仙使陆文卿,第八位金铃待系人孙宝琴,第九位秋水词人何雅仙,第十位傅春使者谢慧琼,第十一位梅雪争先客何月娟,末位护芳楼主人自己坐了。两旁四对侍儿斟酒,众美人传杯弄盏,极尽绸缪。挹香向慧琼道:“今日如此盛会,宜举一觞令,庶不负此良辰。”月素道:“君言诚是,即请赐令。”挹香说道:“请主人自己开令。”月素道:“岂有此理,还请你来。”挹香被推不过,只得说道:“有占了。”众美人道:“令官必须先饮门面杯起令才是。”于是十二位美人俱各斟一杯酒,奉与挹香。挹香俱一饮而尽,乃启口道:“酒令胜于军令,违者罚酒三巨觞。”众美人唯唯从命。
  挹香又说道:“是令用三句成语,首句用《诗经》,次句用曲牌名,末用古诗一句作收。诗中要有花字,凡数到花字何人,即交令于何人,然后饮酒起令。”众美人俱道:“妙极。请先说罢。”挹香道:“若不能说或不通,俱要罚酒一斗。”陆丽春笑道:“知道了,不要罗苏,快些说。我们输了,不怕你不代我们饮酒。”
  挹香笑了一笑,乃先说道:“载骤,醉花阴,出门俱是看花人。”
  挹香说完,顺位数去,恰是袁巧云饮酒。侍儿斟了一杯,巧云饮毕,说道:“我有嘉宾,醉太平,数点梅花天地心。”念毕,挨着陆文卿吃酒,于是也说道:“公侯干城,得胜令,醉闻花气睡闻莺。”何月娟听见道:“如今要我吃酒了。”即持杯一饮而尽,便说道:“三五在东,一点红,桃花依旧笑春风。”月素听见,笑说道:“好虽好,惜乎稍见色相。”乃饮尽一杯,说道:“今夕何夕,三学士,一日看遍长安花。”
  挹香大赞道:“好好好,好一个‘一日看遍长安花’!细数之,恰是陆丽春吃酒。丽春饮了一杯,即念道:“言念君子,望江南,和雪看梅花。”月素道:“第五个花字,应该慧琼妹吃了。”慧琼饮了酒,说道:“载笑载言,上小楼,醉折花枝当酒筹。”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雅仙笑道:“这个人吃得这般醉法,还能到小楼上去,亏他梯子上不掉下来。”慧琼笑道:“他也不见醉,因为这魂被人摄去了,所以载笑载言,如醉人的一般,要想……”刚说到这里,月素笑着出席来要拧他,拜林、挹香等过来劝开了。众人不解,笑问道:“月素姊妹这般着急,却是什么解说?”挹香说明了,各人方晓得,又笑了一回,弄得月素骂这个说那个。
  宝琴笑道:“月妹妹不要着急了,我们令尚未完呢。这第三个花字,又该挹香吃了。”挹香饮干了酒,便指了巧云好笑,说道:“如此邂逅何,傍妆台,且向百花头上开。”
  袁巧云听了笑道:“你这涎脸到如何了呢。这花字又要我吃酒了。”挹香笑嘻嘻道:“这是小弟敬姊姊一杯成双酒。”大家听见了,多笑说道:“成双杯,不错,不错。”巧云只得饮了一杯,说道:“载驰载驱,思归引,牧童遥指杏花村。”说毕,恰是何雅仙吃酒,吃了然后说道:“未见君子,懒画眉,断楼烟雨梅花瘦。”拜林听见第六个花字,乃持杯讨酒道:“我正要酒吃,快些斟来。”侍儿筛了一杯,一饮而尽,便说道:“彼美孟姜,骂玉郎,春来多半为花忙。”
  挹香听见,拍手道:“好一个‘骂玉郎,春来多半为花忙’!”湘云道:“这个人也太醉了,就是为花忙也是爱惜名花之意,只要雨露均调便罢了,怎么倒骂起来呢?”月素道:“若能如此就好了,只怕不能的多。”慧琼笑道:“要除是摄了魂去,便偏了一人了。”挹香说:“罢了,我们也不是见新忘旧的,你们也莫疑到这上头去。”月素本要与慧琼说什么,听了挹香这话也罢了。
  爱芳道:“我们不要多说,耽搁时候了。如今要轮郑素卿姊姊了,我们听郑姊姊的令罢。”于是素卿也吃了一杯,说道:“灼灼其华,琐窗寒,深巷明朝卖杏花。”大家听了说好。叶仲英笑了一笑道:“如今这花字该我吃了。”乃干了一杯,即说道:“汉有游女,脱布衫,迷路出花难。”慧琼正拿了一杯茶,含在口中要吃下去,听了这令,不禁扑嗤的一声,把茶喷了出来,喷得雅仙襟上都湿湿的,一边笑道:“这个游女真不要脸面,怎么脱了布衫呢?”文卿笑道:“我看《西游记》曲本上有一句‘春香抱满怀’,这女想是脱了布衫,要把春意发散发散,也未可知。”主
  朱素卿道:“令尚未完,如今该是那位来了?”湘云笑道:“你的爹要说,谁敢说呢?”月娟笑道:“你的爹还有不全之处。”宝琴笑道:“只要教人补一补就全了。”湘云啐了一口。丽春笑道:“若依湘云姊说,你们做了爹,金挹香反做了娘了。”爱芳笑道:“香哥哥倘是算娘,将来娶了妻妾,养了孩子,倒是爹多娘少了。”拜林听了,拍手大笑起来。挹香起来要捻爱芳,一面笑道:“你为什么说笑话了编派着我?”爱芳两手捻住了挹香手,说道:“我不敢了。可怜我又无力气挡你,香哥哥,你饶了我罢。”说得挹香倒怜惜起来,反把爱芳的酒换了一杯热的,端起来贴在唇边,与爱芳吃了。又夹些炖火腿与他口中,然后归坐。
  湘云说令道:“桃之夭夭,忆多娇,惜花春起早。”念完乃朱素卿饮酒,说道:“女子善怀,并头莲,野馆浓花发。”素卿念毕,向宝琴道:“小妹奉敬一杯。”宝琴吃了酒,便说道:“我要香哥哥再吃一杯。”挹香道:“莫非也是成双杯么?”便命侍儿斟了一杯酒,先吃了听令。宝琴便说道:“不我遐弃,倘秀才,耶溪风露藕花开。”挹香听了道:“妙妙妙,该吃,该吃。”于是饮了一杯,便说道:“君子好逑,好姊姊,梨花瘦尽东风懒。”挹香说毕恰是第一位褚爱芳吃酒。爱芳道:“令也完了,我也不说了。”大家道:“再说一个,然后交令。”爱芳只得念道:“东方未明,恨更长,踏花归去马挹香。”说完又是袁巧云吃酒毕,对挹香道:“请令官收令。”挹香便念道:“有女怀春,销金帐,少年惜花会花意。”
  挹香收了令,便说:“如今做些什么?”月素道:“我昨日编一曲《梁州序》在这里来,唱与你们听听可好?”众人拍手称妙。于是月素款吐莺声,轻开绛口,悠扬婉转的唱了一回,已是杯盘狼藉,晷影偏西,大家始别。
  挹香自从认识月素之后,朝夕往来,倍觉亲热。
  未知怎样钟情,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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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回 筵宴才人欣浮大白 柬邀众美拟集闹红
  话说挹香自遇月素之后,十分倾慕。月素与挹香亦甚绸缪,谈诗饮酒,日夕过从。
  一日,挹香至月素家,适遇午睡未醒。挹香入房,见月素睡在侧首榻上,覆着红纱被,靠着鸳鸯枕,秋波半闭,睡态正浓。又见一湾玉臂微露衾外,天时虽届清和,尚觉寒气袭人。挹香十分爱惜,轻替藏入被中,自坐榻边守候,不去扰他清睡。良久,见月素娇躯忽翻,秋波斜溜,道他香梦已醒,不道又向里床睡去。挹香不去惊他,自往妆台前观看了一回。
  又片刻,始闻呖呖莺声,美人梦醒,睡思朦胧。瞥见挹香,问道:“谁人擅闯闺房,扰人清睡?”挹香如奉纶音一般,走过去道:“月妹妹,是我,已经来了半天矣。”月素打了一个欠伸,搓了搓手,揩揩眼睛一看,笑道:“原来是你。”便道:“你可是来了一回了?我此时懒极,烦你把鸭鼎中的甜香在抽屉内去加些。再把妆台上的兰丝烟儿装一管我呵呵,你肯不肯?”挹香笑道:“有什么不肯?你自睡着。”说罢便把香来添了,又装了一管烟,递与月素。月素半笑不笑道:“多谢你。你坐在这边,我与你说话儿。”挹香一面坐着,一面挽了月素的手。
  正在旖旎,忽一垂髫婢来禀道:“外边林婉卿小姐请见。”月素听见,乃起身道:“说我出接。”侍儿奉命而去。挹香乃问道:“婉卿何人?”月素道:“亦是我之手帕交。其人性格温柔,姿容妩媚,少顷瘦腰郎见之,难保不真个销魂也。”一面说,一面出接。
  挹香等了一回,只见美人姗姗入室,与挹香见礼毕,然后入座。挹香因月素一席话,十分留意,细端详,看这美人年约二九,生得果然妩媚。但见:
  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似三月桃花,每带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束得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蜂狂蝶乱。玉貌姣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挹香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落;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论风情,水晶盘内走明珠;语态度,红杏枝头笼晓月。薄施淡扫,已觉妖娆;粗服乱头, 也饶蕴藉。纤合度,修短得中,凭他粉琢香堆,成之不易;就使脂烘铅晕,画也都难。看了一回,心中想道:“无怪月妹啧啧赞扬,果然不亚名花。如今双美相对,真金挹香之幸也!”
  婉卿见了挹香,便问道:“这位何人?”月素道:“此即妹向所与姐谭之金挹香是也。”婉卿恍然大悟,把挹香细细一看,果然潘安风雅,宋玉温存,私心窃喜。乃敛衽道:“久慕公子才华蕴藉,情思缠绵,今日天假之缘,得亲芝范,不胜幸甚。”挹香不答一言,只因见了婉卿,此时烂泥菩萨已落在汤罐之中, 故而不知不觉。知
  月素把挹香轻轻打了一下,道:“痴郎,真个应我言矣。”挹香倒觉有些不好意思,乃向婉卿道:“芳卿仙居何处?贵姓芳名,尚未聆教。”婉卿道:“贱妾陋巷非遥,就在富城坊巷。贱姓林氏,小字婉卿,与月妹妹手帕知交。今日闲暇来叙,得遇贵公子,实出于妾之意外。三生石上,谅有夙缘也。”
  大家谈笑一回,已是上灯时候,侍儿即排酒房中,三人畅饮。席间,挹香谓月素道:“如此良辰美景,众姐妹又与我金某有缘。日夕同二三名媛相叙相亲,我金某如花间蝴蝶,赏遍名花,此中佳景,甚觉可喜。第思既得美人,宜兴佳会。我欲翌日集一闹红会,买一画舫,游于虎阜之滨,邀众姐妹作竟日之游。未识二卿肯容我否?”
  月素、婉卿齐声道:“好。”挹香乘着酒兴道:“二卿既许,谅余外姐妹无不曲从须今夕预邀,庶免明日局促而阻此佳会。”遂总书一柬,托月素家侍儿各处一行。上写道:
  翌日买舟于虎阜之滨,拟集闹红会,聊设洁樽以俟。屈众芳卿玉趾一移,毋负春光。至盼,至盼。舟泊太子码头。辱爱生金挹香订。
  写毕,又填了众美人名字,付与侍儿,连夜往各家邀请。不表。
  再说三人传杯弄盏,已及二鼓,婉卿辞月素乘轿归家。挹香酒意甚浓,况与月素十分眷恋,乃笑谓月素道:“今日我已大醉,谅妹妹决不让我归去的了,我只得住在这里了。”月素道:“你这人真个好笑,并没有人留你,你竟会自己开船解缆。但是留你住在这里,只好亵你去同老妈妈睡。”
  挹香见月素心许口非,乃笑答道:“若云与老妈妈同睡,这也何妨,只要妹妹过意得去就是了。”月素笑了一笑,把挹香看了一看,乃道:“痴生利口,算你会说便了。”挹香又说道:“我醉已极,要睡了。”月素只得替他解衣而睡。挹香道:“好妹妹,你也早些来睡罢。”月素听了,将秋波一溜,走向外房。
  挹香才入帏,觉一缕异香十分可爱。少顷,月素亦归寝而睡,乃问挹香道:“你平日在家作何消遣?”挹香道:“日以饮酒吟诗为乐,暇时无非稗官野史作消遣计耳。”月素道:“你看稗史之中,孰可推首?”挹香道:“情思缠绵,自然《石头记》推首。其他文法词章,自然‘六才’为最。《惊艳》中云:‘似呖呖莺声花外啭’。这‘花外’二字,何等笔法!‘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这‘怎当’二字,这个‘那’字,愈加用得好了。双文态度情趣,全吃紧在这个‘那’字。《前候》中云:‘这叫做才子佳人信有之。’你想妙不妙,‘才子佳人’四字下忽写此‘信有之’三字,真是古今佳话。惟才子佳人方肯下此三字。假令珙非才子,双文非佳人,读者焉肯遽羡。除非真才子真佳人,这‘信有之’三字方能妥贴。”
  月素笑而点首。挹香又道:“我还记得《酬简》中一出甚属绮丽,我来念与你听。”便说道:
  〔胜葫芦〕软玉温香抱满怀,呀,刘阮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柳腰款摆,花心轻坼,露滴牡丹开。
  〔幺〕蘸着些儿麻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姣香蝶恣采。你半推半就,我又惊又爱,檀口担■香腮。
  〔柳叶儿〕我忘餐废寝舒心爱,若不真心耐,至诚挨,怎能够这相思苦尽甜来。
  〔青歌儿〕成就了今宵欢爱,魂飞在九霄去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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