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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名花》清.冯梦龙

来源:网络 作者:冯梦龙 日期:2022-09-02
摘要:这事在明末年间,四川成都府,双流县中。有一个旧任锦衣卫挥使,姓湛讳元亮,号悦江。夫人张氏,生下男女各一双。长子国瑛,次子国琳。长女慧姑,次女淑姑。男女俱聪明奇浚国瑛字翌王,在兄妹之中,更为出类拔萃。自七岁上学攻书,便能过目成诵。至十三四岁之时,吟诗作赋,品竹调笙,无所不妙。
即于是日,在山杀牛宰马,大设筵宴,酬劳将士兵众。所得金帛,一半入官克饷,一半分给各部军中。欢声如雷。将在山未烧寨栅,尽数拆毁。过了一夜,到得天明,三军并作一处,放炮掌号,扬兵回营。自抚按以下文武官员,都来迎贺。到得营中,传令各处:调来兵将,仍回本汛安插,伺本帅府申奏朝廷,另行升赏。其河口事务,尽交割贡参将掌管。其外诸将,俱随本帅府赴省调用。分拨已定,即日到了南昌,坐了提督衙门,便修本复命。本内就叙了诸将功勋。第一,湛国瑛;第二贾龙;第三黑定国;第四武贵。次及陈龙、侯先、湛辅廷、龙士彪、蔡大能、高虎等,共是四十九人。只有范云侣、卜道人两个,不愿为官,着实固辞,故此听其自便,不叙入军功里面。又把郜长彪首级,封函端正,一起解京。
这日,中军官报:“抚按差官送礼。”陶公打发过了。又报道:“按院高公,自来拜见。”陶公留到后堂小饮,请翌王等俱出致谢。高公道:“晚弟昨日草木奏闻,二位台翁功绩,已达天听,荣命即日至矣。”两人又殷勤致谢。须臾酒散,高公回衙的话,且搁过。
但说陶公到了省中,湛生弟兄便一齐来向陶公道:“恭喜老亲台,荡平湖寇,已达不世之功,瑛等欲告别,回家省视老父老母,未知台意肯容否?”陶公道:“平湖之役,一则是圣朝洪福齐天,二则二位老侄与诸将运筹之力,老夫何功之有。况累老侄受惊,尚未图报。虽亲翁亲母,朝夕倚闾而望,老侄之请,理是尽孝。但朝廷赐命,指日将下,等候拜过恩诏,然后荣归省亲,便与梅小姐议婚,岂不为美。况且老夫还欲与二令妹作伐,明日即遣人齐书达知尊翁,俟其允否,以决行止。”翌王道:“舍妹姻事,老亲台意欲为谁执柯?”陶公便带笑道:“正欲与老侄辈说明,老夫见那黑仲襄少年老诚,胸藏韬略,真有经天纬地之才。目今又建了大功,将来前程远大,不卜可知。且老夫只有一子,甚是懦弱,更欲嗣仲襄为螟蛉,相为佐理。故此斗胆为二令妹作伐。”翌王听了,亦便欢喜道:“黑年兄果然人中龙虎,亲台盛意藐藐,老父自然首肯。但老亲台既有螟蛉他的意思,则执柯还该作成范仙翁为妙。”陶公笑道:“老侄之言,一发有理。”便一面请范云侣、黑仲襄等到了内衙,置酒作乐。一则贺功,二则便与云侣说明其事。云侣便一力抬担道:“这都在贫道身上,即翌老良缘,还当少效执柯之意。”陶公欢喜无荆黑仲襄便拜了陶公为义父,大家重入席欢饮。
正言谈间,外面喧传圣旨已到码头上。陶公便慌忙出城迎接,就于公堂摆下龙亭香案,陶公领着众官,一齐俯伏。天使开读诏书道:朕尝稽古人君之失,不克善待功臣,每遗后世之诮,至使忠臣义士,一遇国家板荡,俱裹足不前。戮力宣劳,十无一二。朕抚体自思,深以为恨。今尔江西提督陶杞,忠直弼亮,朕方倚为长城,鲸浪澄清,元恶授首。虽其素娴谋略,然岂一木能支。故湛国瑛以下四十九人,并着该部拟定功爵,朕亲简授。其没于王事诸人,俱照原职各加三级,赐以御祭,仍令本处有司赡恤其家,庶使臣以礼之旨,再明于今日。而事君以忠之义,复见于来兹矣。故特诏示,想宜如悉。
年月日诏
诏后开载:陶杞照原职兼太子太保,加二级。湛国瑛照原署实绶同知都督,兼太子少保,加□级。黑定国镇守陕西南路五府地方,驻扎汉中都督府都督诸事,余俱照原委各加三级。陶公等,各三呼万岁,望阙谢恩。请过圣旨,即于堂上设宴,款待天使。次日,天使起身复命去了。陶公便与翌王等商议道:“贾、蔡、武、诸贤契,听其先行赴任。老侄与二小儿,俱有婚姻之事,如何处置方妥?”范云侣道:“据贫道愚意,元帅当先接宝眷到任。湛翌老亦修书达知尊翁,接取全家赴任。如此则翌老、仲老佳期俱便矣。即贫道亦专候执柯,过了便要告别,到万松山去也。”陶公大喜道:“仙翁高见,顿开愚昧。”两下各修家报,陶公唤长子宗潜归家,先去扫墓祭祖。翌王嘱弟辅廷,亦暂归祭扫,便同父母幼妹一齐来到任所。后事慢题。
只说陶公在任,把所属地方事务,一一整饬停当。正所谓:国有长城之寄,野无刁斗之虞。
阃外将军行令,远来近说堪题。
况且物阜民康,在任甚觉快乐。虽军务多端,自有一班代宣心膂力之人。年近六旬,精神愈旺,无异廉将军之善饭,绝无老迈之态。翌王亦未到任,在陶公那里专候梅小姐议婚。
一日陶公公事已毕,退堂与翌王、云侣等饮酒,谈及湖中之役,想到梅富春已死,流泪对翌王道:“瑞臣之死,正是天网恢恢。虽有悔过之念,不足以赎前愆。当日老夫已从其请,贤侄又推薄面,不念旧恶。俾亦得荷一官,居然人类。故天所以速夺其美,而显示果报耳。”说话间,辕门传进京报,七月二十五日,都察院一本,为特纠按臣等事,本内竟将江西巡按高捷,尽情参坏。遂有旨提解赴京,该部讯确奏夺等语。陶公看了,大吃一惊。要知高公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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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草奏章报恩留直传好信倚玉连枝且说陶公接看京报,见高公被逮,大吃一惊,半晌不语。翌王在座,也见了都察院参本,便跌脚大哭道:“高公大恩,尚未图报,今彼一朝罹难,倘有不测,则我生有愧于豫让,死有惭于王氏之义大矣。”乃对陶公道:“高恩人疾恶太过,致遭仇家砌害。却怪举朝默默,未闻有一言申救者。昔人云,智伯以国士遇我,我以国士报之。小侄此时不舍身图报,更待何时。虽名列武弁,职非谏官也,说不得了。弃此微秩,披诚血奏。邀天之幸,圣明采纳,高公得以宽宥,侄之愿也。即不幸而加我以越言之罪,使身膏斧锁,亦所甘心。”陶公道:“不忘报德,今人所难。勇于仗义,壮士所为。贤侄既有恤难之心,老夫亦敢效结缨之救。誓愿同修片牍,仰干天听,我等犹如蚊思负鼎,螳欲当车。区区微末,即无济于事,也见得执戈荷戟者,尚能表三代之直,争是非之公。”翌王踊跃赞叹道:“若得老伯共持公道,小侄附骥而行,更为生色。”便于座间伸纸磨墨,起一疏稿云:臣湛国瑛启奏:伏惟巡方之职,察吏安民,扬清激浊,此其分也。古来聪马之威,使四境肃然。贪墨解绶,雷厉风行。何丧乎强御,何恤乎人言。所谓大破情面,不顾身家。巡方之臣,往往为奸人侧目,百计中伤。所赖朝廷能容强项,则此辈计无所施。窃见按臣高捷,受任未久,惠威并著。清风两袖,但饮西江一杯水;明月三山,照遍南庾万里云。诚庐峰之秀,豫章之选也。何意司宪者,谬采风闻,遽加参劾。以无稽之赃款,指为有据;以如神之执法,陷作昏残。使圣朝震怒,敕付士帅在按。臣固自揣无愆,闻命之日,即束身待罪于阙下。在同官则痛念无辜,叩阍之告,因披肝特吁于九重。若高捷果有玷于官箴,臣愿受妄言之罪。如高捷确挂误于弹章,惟望开一面之恩,赦复原官,仍还旧职,慰百姓之呼号,照赐环之旷典。是时,即论臣以武弁越职言事,按律正法,臣死且不悔矣。臣国瑛无任激切屏营之至。
翌王草毕,即呈与陶公观看。陶公不胜叹赏道:“贤侄胸怀慷慨,笔下淋漓,若得龙目亲鉴,必然感动回天。老夫奏章,意欲也借重如椽,未识不吝捉刀否?”翌王遂谢道:“小侄久在戎行,笔墨荒疏,只恐代■不工,为宗匠所笑。然老伯严命,安敢不竭其愚,以待斧削。”又磨墨伸纸,代陶公草一疏稿云:臣陶瑛启奏:臣本武夫,荷蒙圣天子假以节铖,荡寇湖中,仰藉如天之福。萑苻小丑,一鼓成擒,自江以西,复见太平。万民得以宁静,且赖有按臣高捷,招携有礼,服梗有方。以抚绥而兼威剔,以保疆而施方略。使臣得同力共济,滥冒天功,猥列崇阶。方欲推举按臣赞襄之力,而严纶适至。高捷谬挂弹章,闻命就道。西江之民,如失父母。卧辙攀辕,呼号之声达于百里。纷纷之众,似有大不平于心者。惟此公是公非,百姓有口,信其所非,罚其所是,则愤懑之气,激成怨望。臣恐方服之众,俱以朝廷听言不明,治罪失实,涣然解体,复贰尔心,一旦有变,臣不任罪也。况臣老矣,无能为矣。宁斥臣以留按臣,使百姓慰时雨之望。则洪都故土,庶有宁宇乎。如以臣言为谬,臣愿以八口保按臣之无他,而惟望主上之察之也。犬马余龄,所祈祷者,以圣朝用贤吏,保疆邑为幸,余非臣所知矣。臣不胜战栗待命之至。
翌王笔不加点,又与成一幅奏章,呈上陶公。陶公看了,抚掌称快道:“古人军中,倚马草露布,以为绝代才子。贤侄今日,奋笔直书,如行云流水,珠玑错落,俊爽之才,有同健鹰之摩秋汉,真命世杰也,与古人何多让焉,将来正未可量。”两人坐对已久,陶公命摆酒设肴再叙心事。一面着掌书奏官,誊写本章。一面分付赍奏官收拾行装,着他明日起身,星夜赴京具奏。不题。
适衙门外传鼓,中军官禀称:“巡按高老爷到门拜别。”陶公急忙穿袍束带,开门接见。高公上堂叙礼毕,陶公便道:“湛舍亲适间已在敝署,未识老亲台欲一晤否?”高公便答言道:“刻下拜别过老先生,即拟到彼作别。既是在这边,可快请来相会一会。钦限严迫,下官即欲登舟了。”陶公便唤左右,道声“湛爷有请。”湛翌王随整衣趋出,见了高公,泪如雨下。高公为之动容,乃从容解慰道:“足下有所未知,今日做官,只该随方逐圆,奔走附势,自然长保显荣,身名俱泰。下官只因僻性迂拙,一味执法,与世相忤,以致疾我者群谋下石。今事已如此,亦何敢辨。惟有束身司寇,听凭生之杀之而已。所谓一从要贽为臣,此身已非吾有,何必深计其浮沉得丧哉。”说罢,高公即起身告别。陶公握手致谢道:“老亲台此去,还该具情奏辩,圣明在御,必然洞鉴。辟如云雾障天,少刻云开雾霁,红日朗照,无隐不现,未有不昭雪者。”高公唯唯致谢。独湛翌王两眉频蹙,嘿然无语。高公见翌王如此情状,亦不交一语而别。正是:失官看如士落魄,敞裘金章颜无色。
人生到此遇相知,惟有垂头相叹息。
一腔热血洒别离,呼天不应愁还泣。
所赖结交多意气,暗抒血胆回天力。
看官,你道陶公与翌王,既有救高公之胆量,已经具疏上闻,则高公来拜别,即该说与他知道,以安慰其心了,如何陶公也并不言及,翌王也并无一语,使高公徨作别,这是为何缘故?此正是陶、湛二公,深心救人之处。
大凡要救一人,须有深心大力,才可做事。若事尚未成,先在口内夸张道,某已如此如此,某已这般这般,设或被旁人泄漏,连自己也拖下浑水里,岂不是破井救人,同为陷溺。所以必要秘密谨慎,悄然下手,使人不及防,尤如迅雷不及掩耳,这是有谋略的所为。若如今轻浮浅躁的人,才去救那这一个人,不知救得救不得,见了那人便满口居功,满面矜骄。就是见了别一个人,便向他道,某人我已如此如此去救他;若救得时,难道不亏我,不感激我么。大言不惭,必致为忌嫉者所败。故云轻浮浅躁之人,但有救人之口,断不能有救人之效,怎比得深心大力者,藏机不露,暗地里去布置人,如奇兵劫寨,神鬼不测。陶、湛二公,善于用兵,故亦善于救人也。这话且搁过一边。
再说陶景节、湛辅廷二人,自离了江西地界,取路还家。晓行夜宿,一路上看不尽山明水秀,加鞭前进。早见红毛大山,半天插峙。景节在马上向辅廷道:“此山险峻非常,近闻盗贼啸聚,打劫商客。我们过去,必须大家小心提防。”辅廷道:“既有盗贼出没,兵家云先声足以夺人,我们须分付家丁,结束齐整,个个弓下弦刀出鞘,打起旗号,摆队而行。遇着强人,即便动手擒剿。料么魔小丑,安敢侵犯我官差兵将。”景节道声有理,因打起一面大红镶边旗,上写道:提督江西都督帅府陶。
先令家丁簇拥而行,在前开路。后队便是陶、湛二少年雄将,和着众家丁,擎鹰放弹,在马上取乐。一行约有百余人,军威甚是勇壮。才行到半山,抹过山角,只见几个小喽罗,探马巡哨。见了官兵,拨马飞走。去不多时,山脚下忽拥出四五队人马,挡住去路。队中也竖起两面绣蓝旗,旗上写着:帅府贾飘飘扬扬,摇云蔽日。景节纵马前看,全不畏惧。便拈弓搭箭,望着旗头飕的一声,那箭恰射断旗索,旗脚便倒。他家人马,尽吃一惊。小喽罗飞马报入大寨,寨主即忙结束上马,到山脚下来观看。你道那寨主怎生打扮?
头顶镔铁耀日盔,身披蜀锦盘云甲。腰系狮蛮带,挂插弓刀,脚穿鹰嘴靴,跨踏骏马。虬须卷冗势狰狞,少年凶猛归降将。
原来这寨主不是别人,就是贾龙的兄弟,唤做贾凤。向因贾龙在攒戟山落草,官司出榜捕捉,连累兄弟没处安身,躲在红毛山中,樵采度日。又被捕差挨缉,要拿他去到官拷问,贾凤情慌,暗里与几个结义弟兄商议,那几个结义弟兄便道:“捕差屡次骚扰,哥哥东躲西逃,终非善策。若没钱使用,拿到官司,定然夹打监禁,性命难保。不若杀却几个囚徒,竟在红毛山中,也聚些人马,结个堡寨,做梁山泊上的故事,好不燥脾,何苦束手就死。”贾凤听信其言,便提起板斧,砍死捕差,同几个结义弟兄,杀牛宰马,祭告天地,树立营头,自己名为红毛山镇蜀大王。其余结义弟兄,挨次坐把交椅,共有十二人:军师野伏波马大山副军师赛诸葛仰屺打虎赤金神煞富多郎换天星踏平神煞铁上义高攀九霄擒云手骆梧酆都活地司闫芝飞夜叉入水龙鱼二泉墨面鬼齐天使者侯顺烂羊头屠酤大煞刁阿佛钻地入云小蜻蜓儿连和福醉黄巢云司大帅黄毛狗纸金刚开山土地石榴儿那十二人,俱是积年在红毛山中打家劫舍,因贾凤自小喜欢在江湖上结识好汉,舞弄枪棒,逃难到山,便与十二人意气相投,往来甚密。后因杀了捕差,恐怕差官来擒捉,故此遂一同入伙。贾凤颇通文墨,粗晓兵机,所以推之为首,坐了第一把交椅。向来虎踞此山,官兵不敢收捕,甚为地方大患。谁知贾龙一旦归顺,立了大功,朝廷升授官爵,到任之后,便差几个家丁,到兄弟寨中来,招其速速归顺天朝,同享富贵。贾凤接得此信,便说与众兄弟知道,十二人俱欣然愿随鞭镫。是日正在那边拔寨起程,诚恐路上官兵盘诘,为此将贾龙的名色装头,打起这两面旗号,以便度涉关津,不想正遇陶家人马。景节只认山贼阻路,惟有整备打仗。贾凤闻报,也只认是官兵阻路,要和他厮斗。又见射落旗脚,一发认是来寻对敌人了。方要分付喽兵将校,擂鼓放炮,决一胜负。不想贾凤背后随来一名贾龙手下的家丁,认得陶景节是本官的同僚,发声喊道:“二将军休得造次,前面这位小将军,就是大爷的同官,督府陶老爷的公子。”贾凤听罢,滚身下马,来到陶景节的马前,慌忙叩头道:“山野愚夫,不识台驾,失于回避,伏望海涵。”景节和着辅廷,都下马相见。贾凤欢喜不迭,即引众兄弟们前来参见,一一叙礼毕。贾凤留陶、湛二人,到大寨中去摆酒款待。陶、湛二人力辞不允,只得略领其情。临行,贾凤又捧出金银一盘奉送,以助路费。景节再四推辞,必不肯受。贾凤极意恳求,不好过拂其意,勉强收领。其余家丁,又分犒银两。贾凤又同众兄弟,跨马鸣金,护送一程,直抵成都地面,才相辞而去。当时有诗一首,单赞贾凤云:兄弟奇雄震蜀都,一朝归顺尽投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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