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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中游》清.步月斋主人 明清十大禁书系列

日期:2019-02-08
摘要:  却说万历年间,湖广黄州府罗田县,有一个秀才,姓石名峨,字峻峰,别号岚庵。乃洛阳石洪之后。为无未避乱,流落此处。家有房宅一所,田地数顷。为人素性刚方,不随时好,不信鬼神。夫人竺氏惠而且贤,中馈针织外,黄卷青灯,恒以相夫读书为务。因此峻峰学业成就。每逢考试,独冠一军。四方闻风,无不争相景仰,乐为结纳。可惜时运坑坷,苦于功名。
  石生斋僧已过,回到宅中对秋英、春芳说道:“果然是我前妻房翠容。我已许下明日去接他。”秋英道:“如此才是。”石生道:“但恐来到,有些不妥,叫下官却作难了。”秋英道:“天下原有定礼,妾虽无知,颇晓得个尊卑上下,接来时,自能使彼此相安。相公无容多虑。”闲言提过。
  到了次日,石生适值抚台提进省去。秋英便着人役,打着全付执事,抬着四人大轿,差了两个管家婆去接翠容太太。他与春芳姊妹二人,却在宅内整容相候。及至接回来,轿到宅门,翠容方才下轿。秋英、春芳两个向前紧走几步,伏身禀道:“贱妾秋英、春芳,迎接太太。”
  翠容连忙上前,两手拉住说道:“奴乃出家贱尼,石郎还未知肯相认否?二位太太,如何这等恭敬。”秋英道:“妾等已与老爷说明,那有不认之理。但老爷适值进省,妾等先把太太接进宅来,俟老爷回署,好合家完聚。”就把翠容让到中堂,延之上座,地下铺上毡条,秋英春芳两个转下并肩而立。让道:“太太请上,受妾等一拜。”房翠容回礼道:“奴家也有一拜。”彼此拜礼已毕。翠容向秋英春芳道:“奴家若非二位妹子引进,何由得见天日?嗣后只以姊妹相称,切莫拘嫡庶形迹,使我心下不安。”秋英道:“尊卑自有定分,何敢差越?”三个从此,彼此相敬相爱。转眼间,不觉数日了。
  石生自省回署,进得后宅,秋英迎着说道:“房氏太太已经接来数日了,老爷进来相认罢。”石生见了翠容抱头大哭,秋英春芳在傍亦为落泪。翠容向石生道:“你为何捎书叫我改嫁?”石生道:“书是假的。”翠容又道:“长安县的来文,说你已经死了。”石生道:“文也是旁人做的。”石生问翠容道:“怎么你能来到这里?”翠容把从前情由,自始至终,说给石生听了。石生也把秋英春芳配合的情由,也说给他听。翠容道:“我只说这两位妹子是你另娶的,却不料世间竟有这等出奇的姻缘。”石生向翠容道:“你为我受尽折磨,他两个的灵魂与我同过患难,情意一也;大小之分,任凭夫人所命罢!”翠容说道:“妾虽妄居□□,幸得离而复合,吾愿足矣!嗣后家中一切大小事务,俱叫他两个执掌。俺总以姊妹相处,讲什么大小嫡庶。”石生道:“夫人既能这样,日后下官定请三付冠诰封赠尔等。”
  翠容又向石生道:“妾在患难之时,曾蒙菩萨点化;到得此处,又多承老尼照理。曾许下团圆后,重修庙宇,酬谢师恩。望相公先领妾去参拜一番,不知准否?”石生应允,着衙役先去向庙中老尼说知。衙役回来禀道:“观音寺只剩得一座中殿,两边廊房、前面的佛殿、后面的禅堂俱成空地。连老尼也走去杳无踪影了。”翠容方知这老尼就是菩萨变成的,佛殿禅堂俱是菩萨布置的虚景,遂叫人重修庙宇,不题。
  石生一日在衙中无事,与三位夫人坐着闲谈,庭前有老槐一株,石生以此为题叫三位夫人联句,作诗一首。石生先咏道:
  回忆当年徒奔波(兰),古槐影下堪婆娑(翠)。
  劲枝虽被春光早(英),柔条还沾雨露多(芳)。
  绿作复云叶茂密(兰),黄应秋日气冲和(翠)。
  势成连理有缘定(英),何必诵诗慕伐柯(芳)。
  又一日,石生登峨眉山,到了山上,往下一看,形势崇高,如在半虚空中;又向四下里一望,但见层峦叠峰,袤延八百余里。石生一时兴发,遂拈笔题诗一首道:
  悬崖万丈梯难升,峭壁转回须攀藤。
  一带连冈形险□,两峰对峙不骞崩。
  白龙日绕池中跃,夜晚遥望放锦灯。
  四蜀固多丛茧处,此较剑阁尤峥嵘。
  题诗已完,往前走到一座古刹前,名叫华林禅院,意欲进去一看。和尚听说,打扫了一座干净禅室,把石生迎到里边去。经过大殿山头旁,有一个小角门,忽闻一阵异香,从中吹出。石生到禅室里坐定,问和尚道:“你前边小门里锁的房子,盛着什么东西,气味如此馨香?”和尚禀道:“无甚东西,内有一座禅堂,相传百余年前,有一位老师傅坐化到里面,至今并未葬他。里外门俱是他亲自叫人锁的,说下不准人开,这些年来,也没人敢动。又相传这位师傅已经成佛,常与观音老母虚设法象,点化愚人。留下四句禅语,并无人解得。石生道:“取来我看。”和尚从柜中,取出一个红纸帖来,递与石生。拆开一看,上写道:
  似我非真我,见我才是我,烦我曾留我,遇我岂负我。
  石生暗想道:“这莫不是襄阳化缘的老僧吗?”叫和尚开了角门,进里一看,见禅堂门上,贴着一道封皮,上写着“门待有缘开”五个字。揭去封皮,开了房门,当门一张大床,床上有一位坐化的老僧。浑身尽是尘土,背后贴着个纸条,写着道:“坐化人即是化缘人。”叫人扫去土尘,仔细一看,就是那化缘的老僧,面貌如生。石生拜道:“此乃罗汉点化我也!”下了山来,就命人立时重修殿宇,把坐化的老僧妆塑金身,送在里面,焚香供养。石生一家团聚不题。
  不知馗儿转生还能相见否?再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藩司衙师徒再谈心
  却说石生在成都,做知府三年,转升了四川粮道,做道三载,屡有奇绩,选迁了浙江的布政。是时馗儿,已转生十三岁了。石生到任,簿书之暇,行文观风,取的钱塘县首卷就是程憛。石生喜其写作俱佳,赏赐的甚是优厚。
  一日程憛来谢藩台。石生闻其年幼,有些羡慕,请到内书房里相会。程憛进得书房,向石生行礼已毕,石生让他坐下,着人献茶。石生上下打量,宛然是馗儿的模样。开口问道:“贤契青春几何?”程憛答道:“生员虚度十三岁了。”石生又问道:“入泮几年?”程憛答道:“侥幸五载了。”石生又问道:“贤契如此妙年,佳章居然老手,可是宿构,却出新裁呢?”程憛答道:“生员虽拙于作文,然深耻抄录。”石生道:“文章既系尽出心裁,异日所造,应难相量。贤契的先生果是何人?”程憛答道:“生员幸承庭训,并未曾投师。”
  石生听其言谈,又毕真像馗儿的声口。心中愈发惊异。程憛细看石生依然是昔日的光景,但身系转生,难以遽认。程憛因说道:“生员年幼无知,陡胆冒渎,敢问大人籍贯何处?”石生答道:“本司原籍黄州,寄居襄阳。”程憛又问道:“住在襄阳那街?”石生答道:“住在太平巷内。”程憛又问道:“太平巷有个胡员外,大人可曾认识他吗?”石生答道:“此人本司的岳丈,贤契你如何知得这般清楚?”程憛答道:“胡员外与家君曾在京中同寓,是以知其端底。”随即又问道:“胡员外有闲宅一处,里面住着一位石先生,大人可曾会过吗?”
  石生见程憛句句道着自己,便答道:“此人本司却合他甚熟。”就转问道:“我部他有个徒弟名唤馗儿,后来转生钱塘,不知归落谁家了?”说到此处,程憛便不得不认,便道:“大人莫非就是九畹石先生吗?”石生道:“你莫非就是馗儿所转的吗?前世之事还记得否?”程憛答道:“月下赋诗,当堂质讼,为时几何?竟至忘记耶?门生今日幸得再见先生,但不知二位姐姐还在彼处否?”石生答道:“他两个已转成人身,与本司结成夫妇了。”程憛道:“门生虽系转世,两位夫人意欲还求一见,不知肯相容否?”石生道:“那有不容之理,但须本司先为说明,以便请你进去。”
  石生说罢,转入内宅,春芳便问道:“听说老爷外边会客,不知会的何客?”石生答道:“下官观风,取中了钱塘的一个廪生,年纪才十三岁;今日特来谢我,下官仔细盘问,方知他就是馗儿所转。问到你姊妹二人,他还要求见一面,不知该怎么样?”秋英说道:“既是这般,就该请进来一会才是。”石生便着家人,把程憛请入内宅。秋英、春芳两位夫人,早在檐下相候。三个见面,彼此落泪。春芳道:“兄弟你转生才几年,就长的这模大了。”程憛道:“弟已系转世为人,不料与二位姐姐,尚能相会一面。”秋英道:“这是数该如此,你我焉能作主?”秋英春芳领着程憛并参见了翠容夫人,程憛就要告辞,石生道:“今日这样奇逢,那有遽去之理?”就在内宅里设席款待程憛。石生作诗一首,相夸道:
  聚首一堂尚可提,校书灯下仿青藜,
  形骸虽变元神在,素养依然一木鸡。
  程憛也作诗一首,相和道:
  天形下覆如张弓,世事百年一梦中。
  桃李公门犹在列,前缘宁敢付东风。
  席终以后,春芳向石生道:“昔年馗儿上学,曾以金如意为许,老爷今日还他的罢。”石生道:“正该还他。”秋英道:“我收着哩。”立时取出,交与程憛。春芳道:“这是你程家传世之宝,你前世上学时,无以为贽,我暗与程太夫人借用,许下十年以后,定去还他。今日带去,务要交个清楚。”说完程憛辞谢石生而归。
  到了家中,程翰林与夫人问道:“你为何在衙门里就住了一天。”程憛答道:“石大人见孩儿年轻,甚是喜欢,设席款待,所以未能早回,三位太太俱准我见。孩儿临来时,三太太给了一件宝物,叫我回家交给母亲。”夫人道:“是何宝物?”程憛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递与夫人。展开一看,却是金如意一枝。夫人大惊道:“奇怪,奇怪,这金如意是咱家传世之宝,十数年前,梦一女子借去,左右找寻,并无踪影。生你之后,讨得一签,说:‘此物不久还家。’今日果然原物还来。但不知这枝如意,缘何落到石太太手中?我将来一定要问个明白。”这且不提。
  却说石生得了程憛这个门生,虽系新交,实属故人,不时的请到衙门里来叙谈。是时正当春月,天气清朗,人烟和煦,石生向程憛道:“闻得天台山,雁荡系贵省的名山,同贤契一游何如?”程憛答道:“大人既肯屈驾,门生理应奉陪。”石生于是拣了一个良辰,带得程憛径往天台山去。上的山来,一看,真正是奇峰插天,长溪绕地,名秀之致,与别山大不相同。石生道:“胜地不可空游,你我须各人赋诗一首,以志登赏。石生遂口咏一诗道:
  具茨遗踪不复留,石梁胜景犹堪游。
  飞峰壁立可回雁,激湍奔腾似龙湫。
  华顶宠从胜熊耳,玉宵凿秀喻牛头。
  桃花洞远无人到,误入至今传阮刘。
  程憛也口咏一诗道:
  昙华亭迹至今留,骚客梯岩时一游。
  玉阁参差堪宿雁,瑶楼层转锁灵湫。
  碧林风动震人耳,瑶草缤纷满岭头。
  寒拾二仙足尝到,一方蒙佑免虔刘。
  吟咏已毕。石生夸道:“贤契此诗,可谓英年之作,倍胜老成。”程憛答道:“门生在大人面前,不揣固陋,何异雷门击鼓。”山上有一座古庙,名为天台神观,观内有道士,听说藩台大人上山,观内打整的甚是干净,就请到里面献茶。石生说道:“此山佳景甚多,一时难以遍览,不知别处还有古迹吗?”道士禀道:“小观东南里半许,有太白金星的行宫,庙门前有石碑一统;上面有长就的律诗一首,风吹日晒,多少年来,字书总不磨灭,这却是此处的一景,大人请屈驾一览。”石生听说,遂同程憛跟定道士,出了观门,直上东南而去。走不多时到了庙前,见山门上挂着“太白金星行宫”六个大字的一面竖匾,门前果然有一统碑,碑上的诗句,真如长就的一般,却又甚是□亮。石生向前读其诗道:
  时运亨通不厌迟,两阴相助尤为奇。
  天台虽异贤孝坊,须忆当年相面时。
  石生念完了诗句,恍然大悟,才知道曹半仙是太白金星变成的,并非俗人。遂进到庙中,礼拜了。游玩一会,石生遂下了山。回入衙中,向三位夫人说知此事。秋英说道:“太白金星既这样的点化老爷,老爷不可不仰答神庥。”遂立时把庙宇盖的焕然一新。这且不题。
  再说程憛,那日同石生上了天台,回到家中,把石生上山的事情,一一告诉他父亲程翰林。说道:“石大人乃当代文人,一生却有这些异事。”苏氏夫人遂接口道:“咱的金如意,多年不见,忽然还家,难道就不是一桩异事吗?恨我不能亲见石太太,问个详细,终叫我心里发闷。”程翰林道:“这也不难,憛儿既是石大人的门生,便与石大人即系通家兄弟般,就彼此来往,也是无妨的。明日下三个请帖,请三位太太过来赴席,你当面问他,便见分晓。次日,程夫人果下启来请,秋英禀知石生。石生道:“门生家不同别人,去也无妨。”
  到了那日,程夫人又着人速请了三次,这三位太太盛饰仪容,午间乘轿过去。到得程宅门首,才落轿时,程夫人早出二门来迎。三位太太,走入内宅,程夫人看这三位太太,真真是个个俊如天仙。又仔细把春芳太太端相,却与当年梦中所见的女子一般,又与程憛的神情相彷,心下更加疑闷。让入中堂,相见叙礼让坐献茶已毕。
  说话之间,程夫人渐渐言及金如意一事。秋英太太说道:“今日蒙程太太厚爱,正该彼此谈笑,从前已过之事,莫须深究。”程夫人转问春芳,春芳总是笑而不言。席终以后,程夫人把翠容太太让到别处,再三的根问,翠容太太方把秋英、春芳借尸还魂并馗儿投生钱塘的事,一一说了一番。程夫人才知道程憛与秋英、春芳原系前世姊妹,合石大人原系师生。平日提起师徒、姊妹四字,程憛不胜怆戚,正是为的这个缘故。自此以后,程夫人与石大人家三位太太,彼此往来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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