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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梦》作者:明谢诏 邗上蒙人

日期:2019-05-15
摘要:话说东周列国时,管仲治齐,设女闾三百,以安商旅。原为富国便商而起,孰知毒流四海,历代相沿。近来竟至遍处有之。扬州俗尚繁华,花街柳巷,楚馆秦楼,不亚苏、杭、江宁。
他们正在这里嘲笑,只见又有许多妇女也到送子观音座前烧香。内中有一妇人,年纪尚不足二十岁,是新开的脸,衣饰总是簇新,磕过了头,站在那龛子面前,鬼鬼祟祟的偷帽子,又像怕人看见的光景,羞羞怯怯偷了一个帽子,同着那些妇女嘻嘻笑笑,又到别殿上烧香去了。贾铭道:“诸位贤弟,看这新开脸的妇人大约是个新娘,嫁之未久,方才偷帽子这种羞怯光景,甚是有趣。愚兄口占一绝赠之。”众人道:“请教,请教。”贾铭遂口吟一绝云:女娘新嫁尚含羞,送子观音默默求。
伸手欲偷罗汉帽,通红粉面几回头。
众人道:“妙极,妙极!”
和尚邀请众人到客堂里面坐下,道人献了茶。那两张桌上总摆了桌盒,和尚将桌盒内茶食、果品敬过众人,向那道人使了个眼色。道人随即捧了一个册页,递在和尚手里。和尚向着众人复又问讯道:“荒山后楼,蒙各位施主老爷、太太重建,尚少油漆粉饰、神像装金,望诸位老爷、各位小姐随缘功德,百子千孙,福寿绵长。”说着将那册页摆在桌上。道人取了笔砚过来。贾铭们看那册页是楠木面子,贴着白纸衬的梅红签,写着“福缘善庆”四字。揭开一看,无非是些俗套蔬引,后面贴着许多红签,写着:“张老爷喜助若干”,“李太太喜助若干”,还有许多红签未曾有字。贾铭道:“我们也不必写了,相应现开发罢。”陆书就在钞袋查出三千文钱票,同封现成的香仪,递与和尚道:“这票子算我们大众功德,你收着添补罢。
”和尚接过钱票,看了数目、店号道:“还要请众位小姐作作福。”陆书又把了二千文钱票。和尚接了道:“请将各位台衔登簿,等圆满了,代众位老爷、各位小姐视忏。”陆书道:“些须小事,不足登簿。俗语说得好,‘钱入山门,功归施主’就是了。”和尚喊道人摆碟子,下素面。贾铭道:“我们船上饭已现成,改日再来扰罢。”立起身来,同着众人出了客堂。
和尚送至大殿。
众人看见此刻比先更觉拥挤,不知那里来了两班观音会,有两架香亭摆在大殿,两个人精身赤足,用银红兴儿布系着青兴布裤,有二尺多长铁锥穿通臂膊、手腕,手里各持铁鞭,在大殿天井里热烘烘香堆子旁边乱跳。那一个人将竹节铁鞭放在香火堆里烧得通红,右手用一张元(玄)花在这烧红了的铁鞭尾一抹到头,但见一缕青烟,手上皮肉毫未伤损。那一个人将一双赤足跳到香火堆里,又跳出堆外,脚上皮肉毫未伤损。这却不知是甚邪法。
凤林们见这两人吆吆喝喝,跳来跳去,唬得战战兢兢。双林向袁猷道:“这两人因为何故乱跳?”袁猷道:“他们名为马披,自称帅爷。这是阴犯阳谴,将父母遗体锥上这么些锥子,在他自己说,有因为父母有病,也有为着自己有病,许下来的心愿。殊不知圣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他们这种人要算世间大忤逆儿子了。”双林道:“他们身上这些锥子疼与不疼?”袁献道:“据说有符不疼。我却没有挨过锥,疼与不疼,你该自己晓得。”双林听了,就要用手来拧袁猷的嘴,因碍着人众,不好意思,遂道:“让你说得快活,回来家去同你再说。”只见那两个人跳上大殿香亭前,等会上各人磕了头,又跳到天井引路。众人将两架香亭抬起,跟着两人出了山门去了。
贾铭们在前后保护着凤林们离了大殿,出了二山门。两旁许多耍货摊子,摆列着各种玩意东西。这七位女相公、五位男相公看见这些货,这个说这样好玩,那个说那样好玩,恨不能将各样买全。那卖耍货的人见他们要买,故意高抬价钱。这些男女相公,你买这样,他要那样,各人拣了许多耍货,算明共是七块半钱。总是陆书把钱当了洋钱,找了数百文。各人携着耍货到了山坡,那些男女乞丐见他们烧过香下来,总各喊着老爷、太太、相公、姑娘讨要钱文。陆书叫小喜子散给他们钱文。
那知善门难开,小喜子才拿出钱来开发,这些乞丐就将小喜子团团围住,拿过又要,喊喊吵吵,开发不清。小喜子周身是汗,急得推倒一人,方才跳出圈子。后面还有许多男妇小孩跟着到了码头。小喜子跳上了大船,那些乞丐扳住船头不容解缆。又把了许多钱文,方才解缆开舟。将船放过莲花桥,紧对云山阁停泊。见阁上有许多人在那里斗牌。贾铭们在船上用过午饭,过了瘾,凤林们手脸洗毕,大众上岸,各处游玩。
正在云山阁凭栏远跳,只听得远远锣声,来了一班观音会,到了莲花桥这里,那马披在香亭前烧符上锥。此刻凤林们以高视下,又不害怕,又看得清楚,看见那些马披每人上了许多锥,跳过桥去了。随后又有几班会接踵而来,听见有人说是瓦窑铺、洼子街、黄泥沟、董家在、三里桥、三茅庵各处的。
众人看过了会,贾铭着人将弦于、笛于、笙、鼓板、琵琶取来,放在云山阁桌上,十番孩子唱了两套大曲。凤林豪兴,叫十番孩子做家伙,他唱了一套《想当初庆皇唐》,声音洪亮,口齿铿锵,宛似男子声音。月香等凤林唱毕,他唱了一套《只为你如花美眷》,声音柔脆,细腻可人,引得那些游人丛聚在那里做蜜脸。那些看十壶牌的朋友,抓了一张二条,没人开招碰,他将手内一张一万、一张九饼,摆下来吃老虎,连牌都看错了。凤林、月香唱完,众人喝彩。桂林、双林、巧云、翠云、翠琴等每人唱了一个小曲。船家送了茶食碟子上来,众人用过。
魏璧、陆书在跌博篮子上又跌了许多枝茉莉花、夜来香、水老鼠,送到船上。
此刻下午时分,只见大小游船纷纷出来,有许多灯船,还有些划船,已将篷子抬去,三桨如飞,划来划去。船上也有大曲,也有小曲,真是笙歌盈耳,彩绸成行。那一只绑着鲜荷花灯的小渔船,两把桨也跟在后面。舱里那些朋友挤得汗流流的,黄腔走板,唱着西皮二黄。时人有《六月十八日扬州湖上夜游》七言律诗一首,云:不分男女约同俦,半为烧香半玩游。
山色菁葱云上下,水光荡漾月沉福
接天灯火摇兰桨,彻夜笙歌醉酒楼。
赛会迎神人辏集,繁华端的是扬州。
贾铭们开发了云山阁那里泡茶、卖水烟的钱文,大众上船,又到小金山、桃花庵各处游玩。
早已金乌西坠,大小游船总各点了蜡烛,满湖灯光映着水内,好似千条火练,犹如万道霞光。贾铭们将大船停泊在热闹处所,摆下酒席,猜拳行令。那灯船上十番孩子用过晚饭,在船舱里吹唱,绕着他们大船打招。别的游船也吹起笛子,弹起琵琶,赌赛歌喉。灯船打了十几个窝招,傍着他们大船。有唱生唱旦的两个十番孩子走上大船,到席前敬酒,敬拳,又唱了两个小曲。陆书赏了四块洋钱。一番孩子退上划船,那船家仍将划船划来划去,直玩到将近四更时分,那些游船才渐渐的过虹桥回去。
贾铭们此刻已玩得疲倦了,吩咐船家慢慢将船放回了天凝门码头傍岸。那接凤林们的小轿,早在那里伺候。凤林、桂林、双林、巧云摽字铭、吴珍、袁猷、魏璧送他们回去。贾铭们点了头,各人方才检点,将耍货、茉莉花、夜来香总交与跟的人拿着,辞别陆书、月香,各乘小轿,同着贾铭们到了天凝城门首。看见门兵房外摆有两张扬州营便北汛总厅洋灯,有个武职官带着几个兵在那里弹压,今日不关城门。众人进城到强大家去了。陆书、月香检清物件,同着翠云、翠琴弃舟登岸。那岸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天凝〔城〕门首搭着施茶芦篷,挂了四个广结茶缘蔑丝灯笼。许多乡村男妇朝山进香,也有站在茶篷前吃茶的,也有走倦了席地捧着西瓜、干粮吃的。陆书也无心观看,挽着月香手,同着翠云、翠琴回到进玉楼,仍在那里迷恋。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月香吃醋闹鳇鱼魏璧争风打肉鳖话说陆书同着月香、翠云、翠琴回至进玉楼,仍在那里迷恋,朝欢暮乐,已非一日。初到进玉楼的时候,见那大脚妇人张妈生得风流俊俏,便有心要同张妈落交,常时同他说些戏谑趣话。后来因代月香梳妆,又恐月香吃醋,未能如愿。张妈见陆书青年美品,银钱挥霍,但凡陆书与他说戏话,也是恐怕月香,惟以眉目传情,不敢十分逗搭,只背地里也不知向陆书要了多少银钱、衣饰。陆书是他放的差,无一不应。他两人算是心交,因人碍眼,未得下手。
这一日,陆书正同月香在房中斗趣玩笑,楼下翠云房里来了一起生客,喊月香下楼。月香向陆书道:“又不知来了什么野种,大呼大叫。你且稍坐一刻,让我下楼三言五句打发他们滚蛋,再来陪你。”月香将陆书安慰定了,方才转身下楼酬应去了。随后张妈拿着白铜水烟袋,到月香房里装烟与陆书吃。陆书正坐在月香床边,见张妈走近身来,将水烟袋苗子递在他的口里。楼上并无别人,陆书一时豪兴,就将张妈拉了,与他并肩在床边坐下,向张妈道:“伙计,你把我的病都想出来了!
今日无缘凑巧,却好此刻他在楼下,我同你偷个嘴,任凭你要什么,我总依你。”说着,就向张妈对了一个“吕”字。张妈赶忙闪让,便要立起身来。早被陆书捺住,水烟袋撩在楼板上。
张妈道:“你只图口里说得快活,倘若他走上楼来撞见了,叫我这个脸放在那里?”陆书道:“他才下楼去,有好一刻才上来呢。你做点好事罢!”就伏在张妈身上,用手来扯张妈的裈裤。
不意月香悄悄的蹑着足步上了楼来,站在房门外,听见他两人这些语句,忍不住心头怒起,揭开门帘,走到房里,跑近床前,将陆书耳朵揪住,哭道:“你这下作东西!你既要同他相好,我又不曾阻拦着你,你们那里不好做混帐事,偏偏要糟蹋我的床铺!”忙喊王妈:“来,代我将铺盖快些拿去浆洗,我不能盖别人哇乌打乌的脏被!”张妈见月香跑进房来,赶忙将陆书一推,挣脱了身子,跑下楼去。
王妈进房,将床面前那根水烟袋拾起,放在桌上。月香抓住陆书碰头、撒泼,哭闹不休。翠琴到房里来劝解,月香不依。
萧老妈妈子听见搂上吵闹,赶忙上楼,将月香劝到对过翠琴房里。月香还是哭着喊着,骂张妈下贱,勾他的客,许多蠢话。
张妈在楼下听见月香哭骂不休,也就恼羞成怒,遂在楼下喊道:“我在楼上装水烟,陆老爷同我说了个玩话,将我拉了坐下床边,你就硬说我们有事。你也不必假正经了,你同剃头的偷关门,我们总明白,不肯说破了你罢了!我们在人家做底下人,声名要紧。你如今将我的名说坏了,别处难寻生意。再者我家丈夫是个蛮牛,倘若听见我在扬州有甚风声,我的命就没了。如今你既把我的脸撕破了,我也不要命了,还怕你这红相公偿不起我的命呢!”说着也就碰头砸脑、寻刀觅剪,唬得萧老妈妈子、翠云同翠琴并男女班子,楼上劝到楼下。
月香、张妈妈两人愈吵愈凶。陆书趁着萧老妈妈子将月香拉到翠琴房内,他就悄悄的欲想走下楼去。又被月香听见脚步声响,走出房来将陆书抓住,哭道:“你往那里走?你图开心取乐漂肺子,如今他闹起来了,你就想走,好脱干净身子,累我一人受气,如今死也要死在一处!”又将陆书拉到房里吵闹。
那外场花打鼓见月香、张妈两人总不依劝说,料想这事家里人说不了结,赶至强大家。却好贾铭、吴珍、袁猷,魏璧四人齐在那里,花打鼓向四人告知。贾铭们听了,一齐到了进玉楼。
才进月香房里,陆书看见他们来了,连忙起身招呼,邀请入座。众人看见月香鬏总散了,头发披在半边,眼睛哭肿,泪痕满面,倒在床上呜呜咽咽的啼哭。又听得张妈在楼下吵闹。
贾铭们故作不知,向月香道:“陆弟媳为什么事不睬我们了?
想必是我们常时来取厌了。”月香连忙在床上拗起身来道:“贾老爷,你这话我细娃子就耽受不起了。适才正与他淘了两句气,四位老爷来了,我细娃子未曾请叫得及,望四位老爷恕罪。
”贾铭道:“那个来怪你,就是要怪你,也要看陆兄弟分上。
你两个人因什么事玩恼了斗嘴,告诉我们,代你两人评评理。”
月香并不言语,陆书也不啧声。贾铭们追问至再,翠云道:“陆姐夫、月姐姐不肯说,我来告诉你们。方才月姐不在房里,陆姐夫与张妈在房里说玩话,被月姐姐撞见,骂了张妈几句,张妈急了,要寻死觅活,正在这里吵闹。老爷们来得正好,代他们调处清白,省得瞎扛瞎吵。”贾铭笑道:“陆弟媳吃点酱油罢了,又吃什么醋呢?那个猫儿不吃腥?看我们分上,不必说什么了。”正说之间,萧老妈妈子走上楼来,悄悄将贾铭位们四人请到楼下翠云房里,道:“四位老爷,令友陆老爷一时豪兴,弄出这种事来。月相公的话又过于叫张妈过不去。如今张妈要寻死拼命。我老妈妈子鹊儿头上没多大的脑子,要拜托四位老爷代他们说清结了。”
贾铭们将张妈喊到房里好言劝说,张妈不依。说之至再,张妈道:“四位老爷,我这里生意已被他将我的脸撕破了,我也不能再在此地,叫他还我一个好好的生意。他既说我同陆老爷有事,我也说不得了,叫他把笔银子与我,算遮羞礼。不然,听凭他官了、私休,我总候着就是了!”贾铭道:“凡事要依人劝,人是旧的好,衣服是新的好。我们代你把话说清白了,将就些还在这里罢。”张妈执意不肯。吴珍道:“张妈妈既是实意不肯在这里,事又凑巧,强大家尤奶奶在他家三四年了,从未告假回家去过,平空的不知怎样有了身孕,要回去生养,辞了生意。如今我们将你荐到强大家去,包管一说便成。另外,叫陆老爷瞒着月相公送你几两银子。看我们分上,不必说什么了。”贾铭们商议,允了张妈十两银子,张妈方才依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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