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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飞香》[清]西湖渔隐主人

日期:2019-05-24
摘要:却说燕玉虽与钱可用同事,实无丝毫牵扯。俗语说,天无绝人之路。又说,作好得好。燕玉一自身入囹圄,全仗同僚李时勉一力调护。又得耿怀诸人之助,是以法司推问,只不过出脱而已。延过季夏,早是新秋。天子忽患秋痢,法司因将此事暂且搁开。燕玉在监正好习静。
次日初十,耿朗戎服拜别母亲伯叔,亲戚又都来送。家丁惟清、惟寅、朱?、朱绣、安节、劳谦、升阶、马壮等,都装束得齐齐整整,带剑悬刀,外厢伺候。耿朗上马,众弟送至郊外,俱各令回。耿朗与季狸合在一处,人心勇跃,行色轩昂。相离长亭不远,有两匹马来迎,乃郑文公明达也。四人同至亭下,郑文公明达把盏,耿朗季狸同饮。郑文道:“贤契此去鹏飞九万,老夫伫候佳音。儿女恩轻君臣义重。慎毋分其志虑也。”又向季狸道:“子章子章,封侯万里在此举矣。”耿朗、季狸俱各称谢。耿朗向公明达道:“兄有何说?”公明达道:子章貌静而神安,非偏神气相,不久当仗节钺,分茅土,坐镇一方。瞞照貌粹而神清,然带一种不舒之色,必内有隐忧。锡圭赐土,在所不难,而破镜分钗,亦必不免。知而不言为不诚,言而不尽力不忠,吾能尽言之,瞞照能不介意否?”耿朗道:“公而忘私,国而忘家,子通谓我非丈夫耶?”乃满饮一觯季狸道:“子通携琴来,何不鼓一曲相送?”公明达乃弹道:倚长剑兮扫天狼,洗甲胄兮海之洋。
魑魅遁藏兮风不张,蛟龙效顺兮波不扬。
功成名遂归来兮,偕二子而徜徉。
弹毕大笑,耿朗、季狸又各饮数杯;上马投东而去。这一来有分教:一将成功,不用戈矛戍戊已。三彭受首,赢他铅汞守庚申。
第三十四回婚孤儿良友为媒写遗肖情人作伴谁教人间住不长,重来难遇杜兰香。
遗容一副留千古,春月秋花枉断肠。
却说耿朗去后,时际仲春。旭日方和,惠风初畅。耿月旋等以次定婚,云屏、爱娘、香儿、彩云随康夫人连日会亲,梦卿托病不出。耿怀在宴会间见燕子知年十六,燕子慧年十五,丰神俊逸,气度安详,因暗喜道:“祖圭可谓有子矣!况师友得人,他日必成令器。但好儿必须好妇,室家和平,则宗祧益盛。”于是亲身去访郑文,座间言及子知兄弟学业。郑文道:“自祖圭作古,义方训缺。
仆又疏懒性成,未能善诱。幸母仪能凛,师教克承。虽本材质之纯笃,抑亦祖圭之有灵也。”耿怀道:“某有二女,乃某妻合氏未胎双生,同年十六,不揣粗陋,欲恳孔章作伐,不知许否?”郑文道:“此义举也,兄之友谊既全,我之亲情亦尽,何乐如之!”耿怀大喜,郑文随即到郑夫人家商议。郑夫人道:“古人云:‘娶妇须择不如我家者’今耿氏虽好,终觉齐大非吾耦也。”郑文道:“不然,耿存忠家虽丰亨,而心同寒素。身虽阀阅,而性好耕读。且合夫人之母仪吾妹所见,二小姐之闺训吾姊所知。祖圭与存忠昔为好友,今作懿亲,不但我执柯者乐观其成,即地下之灵,必更欢喜不荆”郑夫人听到此处,便垂泪道:“贤弟既有此心,我岂想不到此?但耿亲家知相女配夫,我亦须量家娶妇,还当从长商议。”郑文不敢再言,然又恐怕错过,只得将此话告知耿怀。耿怀随命合夫人到耿朗家与梦卿商议。梦卿一则爱两个小姑贤淑,二则敬叔父叔母忠厚,因亦令人去说,郑夫人方始依允。从此两家又结了一层亲。当时会亲行聘,云屏、爱娘、香儿、彩云俱随康夫人来往,梦卿仍托病不出。而内眷外亲,因耿朗远出,来与康夫人作伴过宿者,如棠夫人、荆夫人、合夫人、肤夫人、康夫人、胥夫人,林夫人、楚二娘、郑夫人、宣安人、冉安人,杨安人等,晚间都爱在梦卿房内安息。仆妇侍女人多嘴杂,都知耿朗与梦卿反目原由,人人俱替梦卿抱忿。又留神看梦卿左手小指,无日无夜常带着甲套。看梦卿满头青丝又短又少,全用那假发,因问及春畹,方知是为治病作甲割剪了去,因此人人又都嗟叹。
一日荆夫人、楚二娘都在梦卿房内过宿,荆夫人道:“侄妇夫妻之事如何?二伯母连影响亦不知觉。”梦卿道:“儿女私情,何敢上烦尊长。”荆夫人道:“若不明白,难道一世不和睦不成?”梦卿道:“暗昧事体,如何分辨得?必须日久自明,方不惹人谈笑。若必口巧舌能,就使辨得干净,然令丈夫怀羞,自己得志,亦非为妇之道,况且男子性气最易激发,万一羞恼成怒,则无益而反有害矣。”荆夫人道:“理固当然,却不免自家受苦。”梦卿道:“自家受苦事小,若是尊长不喜,丈夫不乐,姊妹有失,那事便大了。”楚二娘道:“二娘此时,正与我少年时同玻先尚书在日,亦曾如此。若非隐忍,安得到有目今?”梦卿道:“姨娘有命,所以能到今朝。若侄女恐未必有此寿算。”楚二娘道:“何以见得?”梦卿道:“侄女自幼多病,心思又窄,又不会说笑。那些千愁万虑,亦有时自解自宽,却不知怎地又兜上心来。不但如四娘、五娘的弹口琴,摸牙牌,放风筝,打秋千,无有情绪,连抚琴着棋都生疏了许多。如今精神短小,气力不加。有时暂卧,便昏昏沉沉,如醉如梦,恰似要死便死的光景,这如何是长寿的样子?”荆夫人道:“轻轻、涣涣的事体,俟侄儿来时,我即可以分晰明白。你目下不要挂念,只管保养自身,调和胎气要紧。”三人讲话多时,春畹送上酒果,爱娘亦来,于是四人分上下在灯前围坐。楚二娘拿了一枚密饯橄揽道:“闻得姑爷爱吃此物,我想,总然有些香气,却无甚意趣。”爱娘笑道:“俗语云,吃了橄榄,回过味儿来。姨母说他无意趣,我们却要他想味儿。
几个月参辰卯酉,如今又南北东西。回来时节,味儿必想得透也。”梦卿叹道:“待得甘香回齿颊,已轮岸蜜十分甜。恐姐姐空费一番心耳!”爱娘道:“解铃人是系铃人,妹妹前番样样都比人强,故容易招人忌嫉。后来件件都不及人,故可以免人口舌。看那人临去,疑已解去七八,所以不即和好者,不过少年性格,不肯先下气的缘故。你待他回来时,包管不解自明,你又何须如此认真?”荆夫人、楚二娘亦一起说道:“三娘所言甚是,如今少年人那一个肯认己错?你自宁心耐性,怕他不转意回心?嗣后诸事,俱学三娘,得快活处且自快活,倘老天加护,生一两个争气儿女,也不负到耿家一常”梦卿听说,挥泪称谢。是夜四人同寝。次日荆夫人、楚二娘俱各回家,梦卿无事,因收拾旧日书箱,检出燕玉的小影一轴,不见则已,一看则音容宛在,抱恨终天。色笑难承,酬恩无日。痛母弟之伶订,悲己身之坎土禀。止不住泪如雨下,哽咽起来。哭至一个多时刻,春畹方才劝祝爱娘来看见了,便问道:“二娘眼皮红红的,想又是身上不爽?”春畹因告知看见小影一事,爱娘遂取来观看,便道:“这画得好,我虽未见伯父慈容,然平素曾听妹妹言讲。今日见此小像,俨然如我熟识一般,不料丹青有此妙笔。”春畹道:“此是我家姑奶奶自画。”爱娘惊道:“不知二娘有这样韵事,何故一向连春姨娘也不曾提起?连字都不甚写,何况作画?”爱娘道:“写字作画,虽非我辈正事,然借以消虑适情,亦不妨偶一为之。况又不至传扬于外,何必以自拘也?妹妹若不惮劳,祈为我画一小影何如?”梦卿道:“这个不难,只是传神稍有差池,便另是一人,与姐姐何涉?”爱娘道:“今看伯父小影,参之妹妹与二妹令弟仪容,大是相仿。可知伯父在时亦不过如此而已。妹妹何惜数日笔墨,而使我爱娘不自知其面目耶?”于是命喜儿在卧搂上备办笔砚,各色颜料,择日请梦卿开笔。梦卿一则感爱娘之情,二则慕爱娘之貌,欣然领命。爱娘又道:“我处处最不喜孤孑,又不愿与俗人为伍。妹妹既合我同心,何不将自己也画上作个伴侣?”梦卿不知爱娘有心,便亦应允。即于二月二十日起,日日饭后同爱娘在楼上商议如何布景,如何位置,如何取意,如何着色。直至三月初间,方才画完。
正是花容月貌,仿佛如生。轻款微笑,依稀欲活。爱娘紧紧收起,此事不但香儿、彩云一些不知,连云屏亦丝毫不觉。过了些时,梦卿将父亲小影送与子知、子慧两个兄弟。郑夫人得了亡夫小像,悲喜交加,命子知、子慧觅良工糊表,用锦囊香匣收贮。到后来逢时遇节,便展开瞻仰一番不提。再说梦卿自给爱娘画影之后,精神减少,饮食虚消。
康夫人只道初胎头产,少不得要受些苦处,日日令云屏劝食劝药,总在育婴保产上留心。一时送饮食的络绎不绝。
棠夫人送人参酒,荆夫人送莎木细粉,合夫人送桄榔白面,肤夫人送香糟茭白,康夫人送蜜饯决明,胥夫人送白鸽卵,林夫人送野鸡蛋,宣安人送酥烹水刁鸭,楚二娘送细煮乌雄鸡,冉安人送天津鲜鲤,青州大枣,杨安人送南海雌雄郎君子。又亏春畹领着鼎儿、养氏作羹汤,煮粥饭,俱与梦卿的口味相合,梦卿尚可勉强用些。”只是病原不一,医好这件,又生那件,急切难痊。云屏、爱娘几次要将那些闲言闲语告知夫人,一则怕夫人着恼,二则又被梦卿拦阻。梦卿虽是带病,仍然明妆雅服,从不蓬头垢面,恰好与所画伴爱娘的小影一丝不差。正是:保不灭之精光,还归天上。留无穷之雅丽,播向人间。
第三十五回季子章转战三关燕梦卿重惊旧兆全凭慧剑断三尸,悟彻尘缘不作痴。
事到头来浑是梦,炎凉空白费争持。
却说耿朗、季狸二月初十日前赴天津,至二月底,各处兵马都到,教演月余,已是孟夏四月。孟征祭纛兴兵,马步同行,水陆并进。来至两仪山口,守口贼将,乃冥光国头目百流放,防范甚紧,急切攻打不下。前部成国公用邓艾过阴平之计,令季狸率敢死士连夜攀藤附葛,悬索裹毡,绕出贼寨之后。五更时分,听得山外炮响,发一声喊,从内杀出。贼人正不知有多少军马。外边攻山口弁兵一鼓齐上,百流放背腹受敌,不战自乱,早失了山口,百流放被常胜射死。孟征进山,令都尉胡兴守住山口,接应富有运粮饷。各营兵将,杀向大渊关而来。守关贼将冲龙玉,乃冥光国头目,坚壁不出,相持经旬。季狸秘密告知朱伸,号令军中不许拆坏城外房屋,斫烧城外林木。凡贼众有出城樵柴汲水者,概不拦阻。如营中有搜得妇女牛马者,俱送至城下,听其认龋如是者数十日,朱伸督兵攻城,忽地城头火起,喊声大振,无数民兵,手执降旗,夺门混杀。外边朱伸督兵进城,在瓮城间恰好与冲龙玉撞在一处。但见降兵队内,一人翻身杀回,将冲龙玉一剑搠死。众视之,乃季狸也,遂夺了大渊关。孟征息马留主事阴杰、指挥吴蒙把守。又往绛宫关进发。这关守将乃朱陵国总目娄君明,闻得朱伸兵到,自以为以逸待劳,即刻领兵迎敌。两下相遇,不分主客,一齐混战。守备克让深入贼阵,不防被娄君明一流星锤打于马下。朱伸大怒,麾左右翼杀入。贼兵倒退,娄君明且战且走。黄昏左侧,来至关外。才待进城,猛然一声火炮,季狸从城濠边杀来。娄君明绕城而走,郭汾阳箭到,娄君明落马,众兵擒住,拿赴城下。招降了城内余寇,孟征大队入城。息了一夜,次日留参谋海晏,偏将康宁把守。又往前进,不数日到了地户关。这座关口十分险峻,守将黄罗国头目黄庭,多方预备,以此连攻不克。时方五月,薰风蒸铁甲,烈日炙征衣。孟征鼓励将士,一面令学士贺嘉撰写檄文,招谕城内户口。一面分拨邓希禹、郭汾阳等,分队攻城。一连又是数次,攻打不下。孟征聚众密议,季狸道:“前者大渊关贼将虽智,而入心不齐,故未失守。绛宫关人心虽一,而守将无谋,故乘破竹之势,一鼓可下。今此地户关地险城高,兵将合力,且当暑雨,彼逸我劳,故难取胜。然此关实贼人要害,若能得此,则进可以战,退可以守。总不能遽斩三彭,亦不致失天朝威望。倘迟延时日,三彭添兵助守;黄庭又生别计,则胜负未可知也。越、郢两国公水军想已渡出辽海,元帅遂令二国公在海洋依山结寨,一则塞三彭来路,一则断黄庭去径。
则地户关人心必虚,我可乘虚而入矣。”盂征依允,密令耿朗往会胡继虞、冯志宁,克期结寨。又复号令军中有能首登贼城者,官则超升,赏银千两。兵则擢用,赏银五百。一时各营各哨人马欢腾,弁兵用命。
这一晚乃六月六日,夜雨大作,雷电交加。季狸等竖起云梯,手执蛮牌,飞身登城。城上知觉,一连接棍,将季狸的蛮牌格落,棍梢压打左肩。季狸接着棍头,乘势翻上女墙,一剑将那人砍倒,一连又戳翻几个。后面邓希禹等接应,鱼贯而上。邓希禹身被数创,勇气愈加,喊声大举,城头大乱。比及黄庭来救,门已大开。朱伸督兵进城,两下拼命抵敌,直至天明,雨霁日出。黄庭要出海口,被冯志宁一军阻住,后面又为邓希禹所迫,不得已拔剑自杀,余众尽降。孟征查点,这一阵伤了战将十数员,兵丁五百余名,成国公朱伸亦死于乱军中。令贺嘉速写表文,将攻得三关,朱伸阵亡及保荐季狸、耿朗之处,申奏朝庭。又命耿朗亲会胡志宁、胡继虞,速整船只,以便入洋。派给事杨休,参将常顺,把守地户关,留建平伯高品总镇海口,提调三关,接济军需。其余将士,俱上船进攻海岛。这个捷音传入京中,无人不知,是时朝命已下,季狸加升副总兵,即补授朱伸前部之职。耿朗加升郎中,授为行军参议。
却说康夫人家,一则耿朗加官,二则梦卿得子,真是大小欢心,内外如意。这日晚间,爱娘绾了一个清水髻,簪了几朵茉莉花,又用团扇托了几朵来给梦卿。见梦卿坐在芭蕉窗内,便说道:“坐蓐以来,尚未满月,如何就这样贪凉?”梦卿道:“今日天气觉热,心内有些闷闷,故在此少坐片时。”爱娘因笑道:“后生家不知好歹,初产后便不依人的调养,难道忘了,‘不听老人言,牺惶在眼前’的话了么?”正说着鼎儿、养氏送了粥来,爱娘同梦卿齐吃。鼎儿道:“此粥是大娘看着煮的,三娘尝尝可还用得否?”爱娘又笑道:“清淡东西,正好调养产后的人。我是先学着吃些,省得将来不惯。”众人听了,亦一齐好笑。点灯后,云屏过来打发梦卿睡下,看着包好,耿顺嘱咐过奶娘,方才散去。二更后芭蕉外月色穿窗,床第间花香入梦。梦卿梦至一处,真是山明月秀,土软沙绵。沿山一带,茂林凌云蔽日,好似座叠翠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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