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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门》完整版+番外 作者:尾鱼

来源:网络 作者:佚名 日期:2023-09-15
摘要:耍皮影的挑线手是个老头,叫丁州,六十来岁,头发花白,腿脚不好,所以不大对外应酬,只长时间坐在鱼油打磨得挺括透亮的白幕布后头,两手操弄两三个皮影小人,就着鼓点,舞一出旧年代的热闹故事。有时是《卖货郎戏大姑娘》,有时是《哪吒三探海》。
  叶流西在一片沙坡上停下脚步,伸手指前方不远:“看。”
  看轮廓,黑魆魆的,半人来高,不长的一段墙。
  “夯土的,文保单位来看过,说可能是古代某个驿站的围墙,但是只剩这一面,残缺不全,就近又没挖到任何东西,加上交通不便,所以就这么撂着了。”
  “就是让我来看墙?”
  叶流西指墙后不远处:“当然不是,看到那棵树了吗?”
  看到了,孤零零只一棵,剪影贴着钴蓝色天幕。
  昌东认出那是胡杨树,而且是死胡杨,因为姿态凄惨,难以名状——黑水城遗址附近也有大片的死胡杨,当地的传说里,那是惨死的将士冤魂化成的,每一棵都是人间地狱里的生灵姿态。
  所以不管胡杨的精神被如何传唱,什么“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昌东始终对胡杨喜欢不起来,枯死的胡杨扭曲挣扎的形象,总让他想起类似死不瞑目这样的话来。
  “看树?”
  “也不是,你站的位置不对,还要再挪一点。”
  她拈拽起昌东肩膀处衣服的衣料,牵着他往边上走了一两步,又帮他挪了角度:“现在再看。”
  目光及处,昌东头皮微麻。
  那是吊在树上的一个绳套,看高度、圈口大小,上吊用的。
  深夜,荒郊,废弃的古代驿站,枯树,上吊的绳套……目前,也就差一个吊死鬼了。
  昌东不动声色地把袖里拢的凿刀刀柄垂进手心。
  叶流西问他:“你做过噩梦吗?”
  “做过。”
  叶流西说:“有一次,我做了个噩梦——听好了啊,我就从这个梦开始讲。”
  “梦里,我年纪不大,十一二岁,躲在墙角的一个水缸里,缸上罩着盖,缸口有豁齿,缸外堆着柴火,我就透过豁齿和柴火的缝隙往外看。”
  “看到是晚上,木头门正被风掀得撞来撞去。屋里很简陋,屋子中间生火,很旺,火星子被热气拱上来,在空中乱飞。”
  “火堆旁边,坐着一个人,在吃人,发出嘎吱嘎吱的咬嚼声。”
  “我一直盯着看,忽然发现,那个人的嘴里叼着一根带滤嘴的烟,用来吃东西的,其实不是他的嘴。”
  她示意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以上:“确切地说,在这个位置,还有一张嘴,张得很大。人都被吃得差不多了,剩只脚露在外头,随着咀嚼的动作上下晃,脚上还穿了只胶鞋,鞋带有点松。”
  “眼看鞋子就要落下来,那人一个吞咽,连鞋子带脚,全吞下去了。”
  “吃完之后,他打了个饱嗝,脸扭曲变形,那张嘴越变越小,我这才发现,原来他用来吃人的,是他的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通红,像是血肉在里头混搅,再然后,他拿过身边的一个水壶,大踏步向水缸走过来,大概吃得太干,想喝水……”
  说到这,她长吁一口气,拿手拍了拍心口:“吓得我一下子就醒了。”
  这就醒了?这梦,和他关心的事情,有关系吗?
  叶流西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她抬起手,缓缓指向树上挂着的那个绳套。
  这个角度看,那半弯月亮恰爬到绳套里,爬成一张吃饱喝足半抿的嘴。
  “醒的时候,我就吊在那个绳套里。”
  昌东冷冷问了句:“没死?”
  叶流西咯咯笑:“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盼着人好呢,我要是吊死了,现在跟你说话的不就是个鬼了吗,多吓人啊……绳套是死结,我挣扎了两下,就摔到地上去了。”
  “然后,我试着去回忆前因后果……”
  昌东觉得不妙:一般这种情况,结合上下文,她大概是要失忆了。
  “我发现我的记忆,出现了大片……锯齿状的空白。”
  昌东差点笑了,真不容易,两年来,他第一次想笑:“你失个忆,还带形状的?”
  叶流西说:“我那不叫失忆,很多事情我都记得——我记得我不止一次向一些地方的货商进货,敦煌、嘉峪关、酒泉,最远到过张掖,买的东西五花八门,有鞋子、衣服、碟片、书、明星海报……每一次,开着货车进戈壁之后,就没下文了。”
  “但最关键的事情不记得,比如生哪长哪、家人、朋友,我到底是谁,谁把我吊上绳子的……都不记得。”
  “怎么说呢,记忆如果是一张纸,我的好像是被撕开了,有些事,我要么记得前半截,要么记得后半截,要么记多点,要么记少点,像是被狗啃过。”
  昌东总结得一语中的:“也就是说,我想知道的,你恰好都忘了,是这意思吗?”
  叶流西叹气:“你这么一说,好像我故意拣你感兴趣的事情失忆似的……不过差不多,就是这样。”
  头一次听说还能掐点掐长度失忆的,昌东放任脸色难看,没有任何要遮掩情绪的意思。
  这在叶流西意料之中:“还没完呢,听完再下结论——我四下看了一遍,树底下有个包,黑色单肩,还记得吗,我去看你皮影的时候背过。”
  “包挺沉的,里面有一些东西,我拿出手电照了照周围,发现沙地上没有脚印。”
  “又照包里,看到一个胶卷照相机……”
  昌东心跳突然加速,终于听到跟照片有关联的东西了。
  “海鸥牌,是国内八-九十年代比较常用的照相机牌子,里头有一卷胶卷……孔央的照片,就是从胶卷里洗出来的。”
  “还有个东西,就更奇怪了,是个兽首玛瑙杯,整块雕的,戴金帽,单从材质上说,已经很值钱。更别说后来我发现,陕博也有一个,还是镇馆之宝。这趟去西安,我特意找了个古玩店帮鉴,这玩意的年代,至少是唐或者以前的……”
  昌东打断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多以前吧?”
  “一年多以前,你到现在才来追查?”
  叶流西嗤笑:“昌东,你吃不饱穿不暖,会想着去探索宇宙的奥秘?”
  “我是个脚踏实地的人,秘密不会飞,但人是会饿死的。再说了,知道真相是吃喝拉撒过一天,不知道也是吃喝拉撒过一天,着什么急啊?”
  她伸手指向来路:“我挎上包,顺着那个方向走,快天亮的时候,到了个镇子,就是那旗……接下来,你也差不多都知道了,无非就是想办法先养活自己。”
  “卖瓜?”
  “是啊,做生意上手最快啊。”
  “也卖烧烤?”
  “瓜又不是一年四季都长,闲下来的时间,当然卖别的。”
  “那皮脸呢?”
  叶流西有点意外:“这你都知道?”
  她往那半截夯土的墙上一靠,还真是什么都认:“赚钱呗,那些个小姐,没什么安全意识,半夜三更在暗巷里乱走,我不跟,也早晚有人跟的——这样不是很好?她们安全,我也赚到钱,那旗镇治安不错,难道没我功劳?”
  “稍微攒了点钱之后,我就挨个去找打过交道的那些货商。”
  他们倒记得她,热情跟她打招呼说,叶小姐,你有一阵子没来啦。
  叶流西跟他们吃了几次饭,推杯过盏,话里话外,套到些事。
  ——叶小姐做生意爽气,出手大方,不像有些人,总要讲个一块两块的价,抠里吧唧的!
  ——叶小姐每次都一个人来,我还替你担足心呢,长这么漂亮,开这么大车,可别被人惦记上了,尤其是前阵子有个团伙拦路抢劫,没被公安端掉之前,多少车遭了殃,还是你运气好,次次出入平安……
  ……
  那些老板的说辞里,她有时是南方人,有时是北方人,有时已婚,有时待嫁,有时是给人打工,有时是自家生意——看来,她那时习惯把身份胡诌一气。
  叶流西找了个小本子,一条条推理着去记,像用砖头块块叠出迷城。
  她居然能觍着脸问昌东:“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像个谜一样,特别有意思?”
  没觉得,昌东只觉得她阴,还滴水不漏:玩个失忆,轻飘飘把前因后果带过去,反抛过来一堆谜团。
  他说:“你觉得我会相信?”
  她侧身给他让路:“不信就走呗,我拦着你了吗?”
  昌东沉默了会,从她身边擦过,往沙坡下走。
  叶流西轻笑了一声,果然也没拦着。
  沙地柔软,一脚下去半脚陷,很多细沙顺着鞋子的缝隙漏进来,不硬,不硌,但不舒服。
  他倒不是不信那些诡异的事。
  常跑罗布泊的人,对未知的敬畏超过常人,那里各种诡异的失踪和死亡层出不穷,网络盛行“双鱼玉佩”的故事,就是滥觞于此,甚至有人觉得,罗布泊的腹地,深藏着一个平行世界。
  这也是昌东看到孔央的那张照片时,并没有太多排斥和怀疑的原因。
  但叶流西的这些话能不能信,还需要斟酌。
  ……
  快走到沙坡下时,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叶流西。
  昌东接了电话,同时转身。
  隔着有些距离,只能看到剪影,她入定般坐在那段坍塌的夯土围墙上,身后的胡杨像狰狞多刺的骨爪。
  “昌东,我这人做事不勉强,早前我就说过,想追就追,爱做不做。”
  “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凡事有机缘。孔央的照片出现在我这,一定不是巧合。你要是觉得撇开我也能给你朋友收尸,是不是太乐观了?”
  “难道我还图你什么?觉得我图你,也要先看自己有没有那价值啊——钱你已经赔得差不多了,人又没劲,做事神神叨叨,听说至今你都不愿意看自己的脸,顶着别人的皮才敢直起腰板。”
  “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回去刻皮影吧,祝你拿个金刀奖。”
  她坐姿的剪影嚣张,连听筒里传来的呼吸都带挑衅。
  昌东没吭声,顿了会才开口:“你也算是半个生意人,买卖不成仁义在,不合作了就翻脸,不大好吧?万一我现在改主意了呢?”
☆、第⑩章
  肥唐生怕昌东真的被叶流西给杀了。
  那样的话,一来说明叶流西很不好惹,借他个胆子他都不敢再对兽首玛瑙起心思了;二来昌东一死,进戈壁捡漏的梦就破了,这一趟,可就彻底跑空了。
  所以泡了袋速溶咖啡,硬撑着不睡觉,等昌东回来。
  半夜十二点过,门响,昌东进来,顺手把拎着的塑料袋扔在茶几上。
  塑料袋有点分量,肥唐眼睛发直,脱口而出:“我操,钱啊。”
  半塑料袋的钱,卷的、叠的、揉成团的、一百的、五十的、还有五块的——难怪有分量,居多的是大大小小的钢镚。
  昌东说:“叶流西给的,进戈壁用钱的地方多,这是她那份,定了明早十点出发。”
  肥唐拿手拨拉了一下塑料袋里的钱,发觉自己看走眼了:“这么穷酸啊?”
  纸币团起来占空间,乍一看给人满袋是钱的假象,拨拉了之后才发现,里头票额最多的是十块二十块。
  这可不像是手里握着兽首玛瑙的人啊。
  昌东嗯了一声:“你要现在闲着,就理一下。”
  叶流西把钱袋拎给他的时候,说:“我这个人,不占人便宜,我知道进戈壁要费钱,既然搭伙去,我会给钱的。”
  那架势,昌东还以为给的是金砖,就着车灯看到钢镚和毛票,真心感动了一下:大概都是卖瓜、卖烧烤、还有夜半接送小姐们积攒下的零碎,实打实血汗钱。
  有那么一刹那,都不想要了:他即便变卖家产成了穷光蛋,这一年来小何给他打的分成酬劳,拉拉杂杂还有十来万呢,这一路够用了,不缺这三瓜两枣。
  不过还是接了,她给得那么骄傲,一脸“我也占一份”的嚣张,不忍心不接。
  数钱这事,肥唐喜欢,现代人流行养萌宠,今天猫明天狗后天电子小精灵——都没他专一持久,他的萌宠是钱,不管是他卡里的,还是别人包里的,他都往死里萌,往死里宠。
  他把钢镚垒成堆,纸币按票额归类,手指利落地翻张:“东哥,你说大家一起搭伙,我是不是该选一天专门摆桌酒,给叶流西赔个罪什么的?毕竟上次有点不愉快……打好关系,才能处得和谐啊。”
  昌东从行李包里翻检出洗澡用的干净衣服:“你离她远一点吧,这种人,一会人话一会鬼话,翻脸比翻书快,处不熟的。”
  肥唐头都没抬:“那不跟我一样吗,我们忽悠人买赝品,也是往死里吹。”
  昌东都进洗手间了,又退出来:“肥唐?”
  “啊?”
  “做个性格测试。有一天半夜,你做噩梦醒来,发现自己脖子上勒着绳,被吊在荒郊野地的一棵树上,而且还失忆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你会是什么反应?”
  肥唐脑补了一下,后背飕飕冒凉气,舌头都撸不利索了:“你这不吓人嘛,是我得吓尿了吧……我得喊救命……不是,打110……对,打110,我是受害者,必须给我赔偿,哎东哥,这说明我啥性格啊?”
  昌东回答:“说明你这点胆子,就别惦记人家的兽首玛瑙了。”
  肥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直到昌东关了门,洗手间里水声响起,他才反应过来——
  他有跟昌东提过“兽首玛瑙”吗?什么时候说漏嘴的?妈的,这嘴没把边的,早晚坏事。
  他继续把钱数完。
  总计3742块3毛。
  ***
  昌东打开花洒蓬头,水量调到最大,脑袋伸进去,后脑承水流的重,直到流下来的水把口鼻都给蒙封住,才仰头抹了把脸上的水。
  现在回想,叶流西的话如果是真的,那么最让人心惊的,不是这件事,也不是那个诡异的梦,而是她的反应——
  她翻出手电,照了照四周,又照了照包里,然后背起包,找工谋生去了。
  失忆的人,仅仅是失忆,不会失去性情、智商和行事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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