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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梦》作者:明谢诏 邗上蒙人

日期:2019-05-15
摘要:话说东周列国时,管仲治齐,设女闾三百,以安商旅。原为富国便商而起,孰知毒流四海,历代相沿。近来竟至遍处有之。扬州俗尚繁华,花街柳巷,楚馆秦楼,不亚苏、杭、江宁。
贤弟今在异乡,倘若将银钱用尽,非独这粉头冷面相看,就是贤弟回府,亦难对老伯。贤弟须当早为斟酌,月香可图则图之,如彼高抬身价,贤弟则当速为另觅小星,早回尊府,以慰老伯父母悬望之心,切勿等待人财两失之时,那就难了。贤弟今在迷恋之际,愚兄忝有一拜之交,岂能缄默不言?冒昧渎陈,幸勿见怪。”
陆书听了,面色通红道:“大哥金石之言,弟懵懂,焉敢见怪。但弟已向月香谈明,看他并非无意于弟,屡次写信喊他叔子,说是八月准到。谅他来时,一言可就,故此小弟痴痴坐待,未曾别觅。今日兄言及此,真使小弟茅塞顿开。小弟现在亦欲早为打算。”正谈之间,吴珍、袁猷、魏璧陆续来到,各用早点已毕,贾铭邀约众人到强大家吃午饭去了。
话分两头。且说陆书的姑丈熊大经在盐务司账,日日匆忙,无暇料理家务。陆书到扬州,他只说是来探视姑母,留在家中,自有妻子管顾,故未过问。前因六月十八日东家请账房众同事游湖,座中有人谈及陆书来扬如何挥霍,又将远远船上陆书同着许多女妓指与熊大经看视。大经望见,不由得怒从心起道:“这畜生如此浪荡,总是舍舅过于溺爱。今在扬州这般狂为,弟实不知。早晚定然着他回去。”那人道:“非弟冒昧多言,诚恐令亲惹出事来,累及阁下受气。”大经道:“承蒙关切,心感之至。”陆书在船上只顾快乐,那里料得他姑丈也出来游湖。
熊大经游了湖回归,将这件事记在心里。今日偷闲早早回家,用过晚饭,就将陆书这些行为向妻子陆氏告知。陆氏听了不胜诧异。次日熊大经起来,仍到店里办事去了。陆氏将司阍王福叫到里面来问道:“王福,你可知道陆大爷终日在外面所交何人?所作何事?每日是多早晚回来?”王福道:“陆大爷初到这里,是清早出去,晚间或是二更,或是三更回来。由五月初间,或是隔三四日回来住一宿,或是五六日才回来一次。
小的已曾问跟陆大爷的小喜子,说他主人在这里结拜了几个弟兄,每日在天凝门外藏经院什么人家玩笑。太太要问细底,将小喜子叫进来一问就明白了。”陆氏道:“小喜子此刻可在家里?”王福道:“他每日是晚间吃了晚饭才回来呢。”陆氏道:“今日等他回来,你同他到里面来,我有话问他。”王福答应退出。等到二更多时分,小喜子吃得酒气醺醺,敲开大门就要到书房睡觉。王福将他拦住道:“兄弟缓些去睡,太太着你进去有话问你。”小喜子听了,吃了一惊,想道:“姑太太喊我问话,必是主人在外所做的事有了风声,故此问我。我还是瞒与不瞒?若是瞒藏,又恐姑太太究罪;若是直说出来,主人又要嗔怒。事在两难。”自己踌躇半晌,想道:“纸也包不住火,如今主人已将银子玩完了,我再隐瞒不说,明日还不得回常熟去呢。就是主人知道了,我只推着是姑太太听见外人说的就是了。”主见想定,跟着王福到了后面。
此时熊大经未回来,陆氏坐在堂屋里灯下,拿了一副象牙牌,在那里闯五关斩六将。王福走到檐前道:“太太,小喜子来了。”小喜子赶忙请叫了一声“姑太太”,垂手站立。陆氏见小喜子来了,就将象牙牌推开,问道:“小喜子,我有句话问你。你主人在此交结何人?平日所做何事?因何日夜不归?
你是贴身服侍他的,从实告诉我。若代他含糊瞒藏,我叫姑太爷拿帖把你送到衙门里打着问你,不怕你不说。”小喜子听了,连忙打了一个抢千,道:“姑太太不必动怒,小的不敢隐瞒。
小主人到了扬州,因到教场闲玩,到茶馆里会见当初问罪到常熟去的个姓袁的,另外一个姓贾、姓吴、姓魏的。”陆氏道:“这些什么人?”小喜子道:“那姓袁的据说靠着放债过日子。
那姓贾的是运司里清书。姓吴的是扬关差役。姓魏的是盐务候补的少爷。他们五人在小金山拜了弟兄,终日吃花酒玩笑。小主人在天凝门外藏经院里看中了一个女妓,名叫月香。小主人打了金镯子,做了好些衣裳与他。初次在那里住宿,又花了一百多银子。端午看龙船,代月香做生日,后来月香害病,做喜乐会,代月香还福,六月十八叫灯船同月香们游湖,常在那里住宿。将家里太爷〔把与的〕五百几十两银子,大爷在家又私自拿了太太几百两银子、几百块洋钱,现在总花用完了。又将带的金镯、金戒指、金牙杖、许多衣服,总当了银子,在那里花用。小的是句句实言,不敢瞒藏。”
陆氏听了,诧异道:“你主人到扬州,无非是到我家看看我,带这许多银子做什么?”小喜子道:“姑太太难道不知,我家小主人与家里大奶奶不大和睦,未曾生相公。家里太爷把了银子,叫大爷到扬州买个小姨娘回去的。这话小主人可曾与姑太太谈过?”陆氏道:“呆娃子,他若是将这些话告诉过我,我何能让他在外如此乱闹?你是他贴身服侍,跟随到扬州来的,他在外面如此浪费,你因何不早来回我?如今他将银子花用完了,叫我如何对你家太爷、太太呢?你主人今日可曾回来?”
小喜子道:“今日还是在那里住宿,叫小的回来。”陆氏道:“你明日到那里将你主人请了回来,就说我有话同他说呢。”
小喜子答应,同着王福退了出来,仍到书房宿歇。
熊大经归来,陆氏将问小喜子这些话逐细告知。熊大经听了,埋怨道:“我因店事羁缠,刻难分身,家务各事,倚托有你照管。你的侄儿到了这里,住在我家多日,他竟日夜不归,你在家中毫不觉察。如今他将带来许多银两、洋钱浪费罄尽,虽说是他不成材,不学好,叫我夫妻如何对他父母呢?”陆氏道:“事已如此,追悔不及。”收拾安寝。
次早,小喜子起来洗过脸,到教场方来茶馆,只见贾铭、吴珍、袁猷、魏璧在那里吃茶,陆书并未曾到。小喜子请叫过众人,就同跟贾铭们的人一桌吃茶。用过点心,茶散之后,小喜子到进玉楼来请陆书。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倒酱罐姑侄参商泼醋瓶夫妻反目话说陆书正在月香房里,站在梳桌旁边,看着有个妇人代月香梳头。陆书手里拿了一个白铜水烟袋,弯着腰装水烟与月香吃。小喜子到了进玉楼,上了楼来,站在月香房门首才揭起门帘,陆书看见了他,自觉不好意思,脸一红,问道:“你有何话说?”小喜子道:“大爷,姑太太请大爷回去,有要紧话说。”陆书听了,眉头一皱道:“我晓得了,饭后回去。”
小喜子答应下楼,坐在那里等候。陆书等月香梳洗已毕,吃过中饭。小喜子上楼催促数次,陆书方才带着小喜子到了熊大经家内。
王福看见陆书,急忙立起身来道:“大爷。”陆书答应一声,直至后堂拜见了姑母,坐在旁边。仆妇献过茶,陆氏道:“贤侄到舍数月,你姑爹奈因事冗不能分身,你表弟年纪又轻,未曾陪伴贤侄往外游玩,怠慢之至。但不知贤侄在敝地另有那几门亲戚?那些朋友?因何日夜不归?昨日你姑爹回家问我,我竟无言可对。今日特烦尊纪将贤侄请回谈谈。”陆书道:“小侄到扬,因会见从前问配到敝地与小侄交好一个姓袁的。还有几个朋友与小侄结盟,常同他们盘桓,间或迟了,留小侄在那里下榻,故此未曾回来。”陆氏听了,目中垂泪道:“哎,陆门有何失德,出了你这不肖子弟!贪玩游荡,浪费银两,还将这些谎言搪塞我。想你父亲将银子与你到扬州买小,谅来是因你在家中乱闹,想买个人回去收收你的心。你到了这里,理当就将这话告诉我夫妻,自必赶紧代你办个人,让你带了早些回去。那知你半字未提,在外面结交些狐群犬党,在那些没相干的地方,将带来的银子、洋钱浪费罄荆我且问你,回去有何颜面对你父母?罢是也罢了,你系咎由自龋只是你父母必要怪我夫妻,好说自家的内侄,带了银子去到扬州买个人,又不要姑爹、姑妈花钱,那知他们除不代我儿子办人,反让他在扬州乱玩,把银子花用完了,他们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凭心而论,就是我的儿子到你尊府那里去,事未办成,将一千多两银子白白花用完了,我也要怪嗔,我也要这样说法。那里知道,你这畜生到了这里并未告诉我夫妻,如今落了一个不白之冤。”
说着号啕恸哭,唠唠叨叨,犹如倒酱罐,三不了四不休,不住嘴的言讲。
那知陆书自幼父母溺爱娇养,骄傲性成,在家时不论犯了什么大过,浪费了多少银钱,父母从来未曾高言重语训叱辱骂。
今见陆氏这番言语,自己不知愧悔,反恼羞成怒道:“横竖侄儿玩的是自己带的银子,并未曾向姑母借过一文半钞。姑母恐怕我父母见怪,侄儿明日回去,将未曾告诉过姑爹、姑母这话禀明父母,断不有累姑爹、姑母遭怪就是了。”陆氏听了,越加生气道:“我不过说了你两句,你就如此动怒,少年人太不懂人事!明日这里写封书信到你父母,我着家人送你回去,任凭你在家乡怎样闹法,省得在我这眼睛头里,带累我生气。”
忙着老妈将王福喊到里面,吩咐道:“王福,今日先到码头雇一只船,明日着你送陆大爷回去。”王福答应道:“是。”陆书道:“不消姑母费心。姑母是恐侄儿住在尊府,明日没有银子,要向姑母腾挪借贷。小侄就此告辞。小喜子,快些收拾铺盖,喊挑夫来挑行李。”陆氏听得这话,气得四肢发冷,连话总说不出口来了。
王福正劝陆书,那知小喜子已将挑夫喊来,将行李收拾好了将与挑夫挑着。陆书气忿忿的带着小喜子,押着行李出了大门去了。王福恐其主人回来查问,悄悄跟着他们,看将行李挑到那里。
再说陆书同小喜子押着行李,到了梗子街,过了太平码头,进了怡昌号客寓。王福站在门首等了一刻,见那挑夫拿着扁担、绳子,空身出来,知道是住在这里,就回来禀明。陆氏又气又悲。气的是陆书不成材,不学好,语言无知;悲的娘家只此一脉,如此行为,料难守业兴家。等到二更多时分,熊大经回来,陆氏将这些话逐细告诉一番。熊大经道:“这小畜生固然不好,但是你家令兄也太荒唐,你既把了许多银子叫他到扬州买小,何妨写封书信到我,我知道此事,万不能不代他早为办个人,让他回去,何致任他在扬耽搁这些时。如今银子已花用完了,说也无益。明日等我到怡昌号去请他来家住三朝五日,劝他回去。省得他在寓所越住越坏,明日玩的不像个样子,我两人如何对你家哥嫂呢?”陆氏道:“我看这畜生必不肯来的。”熊大经道:“他若不来,再做道理。”
一宿已过。次日清晨,熊大经到怡昌号,只见小喜子在寓所,向熊大经道:“姑太爷,我家大爷昨日未曾回来。”熊大经微笑了一笑,道:“你向主人说,我亲自过来请他,还到我家里去祝我家太太有甚闲言,望你家大爷诸事看我面上,好亲戚不可参商。你代我说到了。”小喜子答应。熊大经仍到店里料理己事。一连到怡昌号去了三日,总未会陆书一面。问小喜子可曾向陆书说过,小喜子道:“小的已将姑太爷的话向主人说过几次,他并未言语。”熊大经回家,将陆书在扬所做各事,不听教训,现在赌气搬住寓所,一切细情写了一封书信,专人送到常熟陆书家去了。
再说陆书因姑母说了他几句,赌气将行李发到怡昌号客寓,赁了一个单房,讲明主仆二人每日二百文房饭钱。陆书将寓所讲定,又到进玉楼来。在月香房里坐了好一刻工夫,月香才来。
陆书道:“你做什么事,到此刻才来?”月香道:“楼下翠云姐姐房里来了起把势,打白大茶围,吃白大鸦片烟,喊我到那里。若不稍为酬应酬应,又要乱起毛,扛扛吵吵,回来又要办席招赔。不如敷衍他们出门,省事无事。”
正说之间,只见萧老妈妈子走进房来。月香立起身来道:“老干娘请坐。”萧老妈妈子坐下,向陆书道:“陆老爷,我前日向你说付几十两银子,今日带来了?”陆书道:“我前日已曾向你说过,我着人家去拿银子,尚未曾到。一面来了,一面就把与你。”萧老妈妈道:“陆老爷,你说回去拿银子,知道几时才来?我这里迫不及待,不晓得多少事等着银子用呢。
请你老爷不拘在那个银号里先兑等(些)银子,我等着要用呢。
若不是急需,也不尽管向你老爷说了,还怕你老爷少我银子呢?
拜托你老爷明日帮我个忙罢。”陆书见他絮絮叨叨,遂道:“是了。”萧老妈妈子千叮咛万嘱咐,下楼去了。月香道:“我的金兜索子呢?”陆书道:“就在这两日代你办就是了。”月香冷笑了一笑,弄得陆书局促不安。吃了晚饭,住了一宿。
次日清晨到了方来茶馆,会见贾铭、吴珍、袁猷、魏璧,一桌吃茶。用过点心,陆书将袁猷拉到旁边道:“小弟现在银子用完,萧老妈妈子盯着要银子。如今同哥哥商议,暂借二三十两银子,听凭哥哥要什么利钱。明日等拿了银子来,本利一并奉上,决不有误。”袁猷道:“愚兄虽有几两银子,都借在人身上,一时不能索本。前日有两处利银,因我常在强大家贪玩,不曾会见我,总送到家里你嫂子那里收着,大约也只得十几两银子。等我今日回去将这银子拿出来,明日仍在这里会你,拿去就是了。若说利息,成为笑话了。”陆书道:“拜托,拜托。”两人复又入席,谈了些闲话,方才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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