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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元吉道德经注释

日期:2018-09-23
摘要:三教之道,圣道而已。儒曰:“至诚”,释曰:“真空”,道曰“金丹”。要皆太虚一气,贯乎天地人物之中者也。惟圣人独探其原造其极,与天之虚圆无二,是以成为圣人。能刚能柔,可圆可方,无形状可拟,无声臭可拘,所由神灵变化,其妙无穷,有不可得而窥测者。


第七十五章 贪损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

  从来民为邦本,食为民天。国无民则国谁与辅?民无食则民何以生?是在为人上者,有以开田辟土,濬其源于未食之先;制礼谨度,节其流于已食之后;而复省耕以补不足,省敛以助不给——民自家给人足,而无庚癸之呼,饥馑之叹矣。即干旱不一,饥馑荐臻,而仓箱有蓄,自凶荒无忧。无如世之人主,骄淫不靖,糜费日繁:或珍奇玩好以为娱,或琼楼(原文为宫)瑶室纵其欲,往往仓廪一空而用度不减。正供尚欠,又加以重征:始而添租益税,犹胥畏乎民岩;继则暴敛横征,并不顾乎天命。声色是尚,奢华并臻。取万民之胸膏,纵一己之淫荡。即至国帑空虚,而诛求不稍贷焉。夫天地生财,只有此数。若此苛求不已,取民无度。即大有频书,丰年履庆,而欲其不饥也得乎?郅隆之世,衣衣食食,宅宅田田,各亲其亲,各长其长。其君子无礼义之防,而自居仁由义;其小人无忠厚之好,而自乐业安居。盖上以无为为治,下以无为自化。俗不期淳而淳,风不求古而自古。懿铄休哉,何其盛欤?迨其后科条愈设,而风俗愈偷;法令频彰,而盗贼弥炽。其在暴虐之君无论矣,甚至英睿之王,奋发有为,励精图治,政愈繁而伪愈多,法愈严而奸愈出。是岂气术之难回,天心之莫易乎?抑以不知穷源固本,而徒求之于末流?不惟无补于民生,反有累于世道焉。盖民心本无事也,而上以政令扰之;民情本无欲也,而上以章程乱之。朝廷多一政令,百姓多一奸欺;朝廷多一章程,百姓多一奇巧。无怪乎世道之大非,民情之日变,而愈治愈难也。惟在上者端拱垂裳,斯在下者自安分守命。上与下相安于无为之天,不亦乐乎!且民以谋衣谋食,多欲多累,为求生之计,不知逐末即以忘本,重外乃致轻内,其劳心也日繁,其损精也愈甚。而神气因之消亡,身命因之殒灭,愈贪生愈速死矣。是以求生之厚,反轻死也。惟不以生为荣,且不以求生为重,衣食随缘自奉,用度与物无争,则心安而身泰,自性复而命延,永享无疆之福也。养其太和,自邀天眷,较之以为为贵者,不贤于万万倍耶?

  神喻君也,民喻精也。顺行常道,以神为主,而精随之以行。故神一驰,精即泄。精之消耗,由神之飞扬——喻民之饥,由上食税之多。其事不同,其理则一。心为身主,天君泰然,百体从令;天君不宁,则一身精气耗矣,岂但下田倾倒已哉?是以神仙有返还之术,以气为主,而神听其号令——犹君从人欲、顺民情,庶气足神完,而民安国泰。此以上奉下,以上之有余,补下之不足者。即以一人事天下,不以天下事一人之意也。丹道虽曰有为,亦要从无为而有为,有为仍还无为,方是先天之神气,可以入圣超凡。若一概有为,则神不静而气亦弱,势必炼而气不聚,愈炼而气愈纷。惟因其势而利导之,顺其时而措施之,修身治民,皆作如是观。若恐货财不足,身命难存,于是竭精疲神,希图养后天之命,日夜焦劳,寤寐辗转,神气之消灭者多矣。又况惟天之命,非人所求。君恐求生者不惟无以幸生,且促其生于死地。惟不贵后天有限之生,而隐以持先天无穷之命,庶性全而命固,身形亦足贵矣。

第七十六章 戒强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不胜,木强则拱。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人禀阳和之气则生,阴寒之气则死。一当阳和气聚,则四体柔顺,一身苏绵,而生机不息矣;一当阴寒气结,则肌肤燥熯,皮毛槁脱,而死气将临矣。试观釜甑之间,蒸蒸浮浮,则阳气氤氤,物融而化;到寒凉时候,物冷而坚。又观天地春夏之交,阳气炽而万物畅茂,无不发荣滋长;迨至秋冬之会,阴气盛而万物飘零,无不枯槁难荣。是知人之生也,逢阳气之温和则柔;人之死也,遇阴寒之凝固则刚。其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人物一源,无分彼此。是知天下万事万物,无不以坚强为死之徒,柔弱为生之徒也。譬诸用兵,往往强者取败,弱者取胜——如子玉过刚败绩,伯比羸师胜随是也。其故何耶?盖以强者衰之渐,弱者兴之几,宜其不胜矣。再观诸木,木至坚也,阴气盛而阳气衰,宜其大止拱把,而无由滋育焉。夫强大者生气尽,而死气临,诚物之至下者也;柔弱者阴气消而阳气盛,乃物之至上者也。人奈何不自弱而自强,不处下而处上哉?

  修炼之道,最重玄关一窍,是为天地人物生生之始气。此气至柔而刚,至弱而强,且刚柔强弱俱无所见。惟恍惚杳冥中,忽焉阴里含阳,杀里喻生,似有似无,若虚若实,此真无声无臭,上天之载之始机也。人能盗此虚无元始之气,则先天生生之本已得,而位证天仙不难矣。既盗得玄关始气,以为金丹之宝,然二候采药,亦当专气致柔,如稚子骨柔体弱而握固,始得初气以为丹本。四候行火,又要知一身苏软如绵,美快无比,方是先天絪缊蓬勃之机,冲和活泼之象。有此阳气,可炼仙丹。再于退符之候,归炉封固,入鼎温烹,犹当绵绵密密,了了如如,无怠无荒,如醉如痴,神懒于思,口懒于言,所谓“天下春云如我懒,谁知我更懒于春”。如此之柔之弱,方是先天阳气,可以长存而不敝。总之,十月怀胎,三年乳哺,九年面壁,无非先天柔弱之气,为之丹成而仙就耳。修士当寻此柔脆之气,始不空烧空炼,枉劳精神也。

第七十七章 天道

  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耶? 

  天道流行,发育万物,无非一阴一阳,往来迭运,大中至正,无党无偏而已。故阴极生阳,阳极生阴。阴盛阳衰,则抑阴扶阳;阳盛阴衰,则抑阳扶阴。消息盈虚,与时偕行,庶生生化化,以成自在无为,万年不敝之天。何异张弓者然:持弓审固,内志既正,外体复直,务令前后手臂,平正通达——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然后顺手而发,随机自中,不患其或失。况天之道,亏盈而益谦,损有余以补不足。人则多奸多诈,不若天道之自然。——取民脂膏,饱其囊囊,往往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以君上之有余,而奉天下之不足哉?惟有道之圣人,法天道而顺人情,损者损之,补者补之,不使小民有怨咨之叹也。虽为者自为,亦顺承天道而已,绝不矜所为焉;成者自成,亦至诚尽性而已,绝不居其功焉。斯人也,殆与天道无为而化成,同归自然运度,不欲见有为之迹。成物之功,赫赫照人耳目,非贤而不欲以贤见耶?此所以为天无极,惟圣合天也。

  人生之初,原是纯阴纯阳,至平至正,无有胜负参差。故日征月迈,骨柔体弱而滋长焉。迨有生后,火常居上,水常居下,水火不交,是以阴常有余,阳常不足。阳水每为阴火所灼,故人心益多,凡气愈炽,而天心所以日汩,真气所以渐亡,生生之机,无有存焉者矣。惟天之道,火居上而必照下,水居下而必润上,如张弓者之高者抑,下者举,则水火平矣。使阴火之有余,下补阳水之不足;既补阳水之不足,仍制阴火之有余——如张弓者然,有余者损,不足者补,则阴阳正矣。此皆水火自运,阴阳自交,而天亦不知其为之也。夫人道以有为而累,天道以无为而尊。修炼岂有他哉?惟以后天阴阳,返还先天阴阳,流行不息,自在无为得矣。

第七十八章 任信

  天下柔弱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故弱胜强,柔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之不祥,是为天下王。正言若反。

  太上前章言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是以柔弱处上,坚强处下,可知至柔而至刚,至弱而至强。当人日夜行习,在在以柔弱为重,而不以刚强自用矣。不知人身,试观诸水。夫水至柔而至弱,善利万物而不争,常处污下而不厌。虽一滴之微,人得侮之;一勺之多,人得轻之。及其积而为渊,汇而为海,则汪洋浩瀚,能载舟亦能覆舟;能成物亦能戕物。不惟天下无以胜之,即善攻坚强者,无坚不破,无强不摧,亦莫与之抗衡。是知天下之至柔,能御天下之至刚;天下之至弱,能驱天下之至强。水哉水哉!何其柔弱如此而刚强如彼哉?且天下之事,无有易于攻水者,而坚强卒莫能胜。人何以不居柔而居刚,不为弱而为强者,随在皆是也?岂不知柔之胜刚,弱之胜强乎?盖以天良之动,莫不有知,而一动之后,顿为情欲所染、习俗所移,故悻悻自雄,不肯安于柔弱。是以机巧熟而义理生,嗜好偏而天真没。致令道心离,人心起;客气盛,正气消。生理无存,生机已灭,欲其生生不息也难矣。圣人云“受国之后,是为社稷主”,如成汤言“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退步即为进步,所以受天命于无穷也。“受国之不祥,是为天下王。”如武王曰:“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无良。”自后即为自前,所以荷天休于勿替也。岂同后世之卧薪尝胆,蒙垢纳污者,所得而拟议哉?此真常不易之理,万古不磨之经,是为天下正言,而圣人则反求诸己,又何尝以此苛求于人哉?

水喻一阳初动,真精始生。其机至弱,其势至柔。而渐采渐结,日益月增,以至于浩然之气,至大至刚,塞乎两大,统乎万物,而无坚不入,无强不破者焉。《悟真》云:“白虎首经至宝,华池神水真经。上善若水利源深,不比寻常药品。”顾气之柔弱,有似于水:至柔而寓自刚,至弱而兼至强,实有擎天顶地,捧日举月,呼风唤雨,驱雷掣电之威,是天下之坚强者。虽曰浩气,其实真精。须以至柔至弱之神养之,而以无为为为,无功为功,庶几得矣。其曰“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之不祥,是为天下王”者何?即古人反躬自责,朕实不德,民有何辜之意也。学者求之于人,何若反修诸身之为得耶?

第七十九章 任契

  和大怨,必有余怨;报怨以德,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故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修身之道,惟善为宝。为善之道,自治为先。盖道在内而不在外;修在己而不在人。惟事事内观,时时返照,过则改之,善则加勉。庶明善诚身,永为天地之肖子,圣贤之完人,而不至有所缺矣。足见为善者只问己之修省,不问人之从违。如责人而不自责,观外而不观内,虽一时小忿,积而至于大怨,纵能十分解散,而不至于成仇。然内无返躬自责之道,惩忿窒欲之功,虽能解之于外,而不能释之于隐微,安能清净无尘,潇洒自乐,而复乎本然至善之天地哉?故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惟圣人持身接物,处己待人,一以修己为主,而人之是非好恶,概不计较。譬如合同约契,分左右而执之,永以为凭,明尔无我虞,我无尔诈之意。圣人执德如执左契,只修诸己不责诸人,此所以与天地同其大也。是谓“有德者司契”。无德之人,重外轻内,常以察察为明,而人之恩怨必较,此为“无德者司彻”。夫“司彻”者,以考过为事,全不自省而民弗从,何若司契者责己重,责人轻,而人无不相孚以信!可知责人者轻己,己之善难完;责己者轻人,己之善克复也。人底于至善,而天心眷顾,自亿万年而不朽。《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即太上“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之谓欤?

  圣人之学,惟洗心退藏于密。以外之善恶好丑,是非从违,一概不计。所以汰虑沉思,凝神默照,以至于心明性见,欲净理纯,上与天合德,历万古而不磨。其功始于守中,其成由于胎息,人亦知之乎?古人言胎息,学人莫看作是外息外气,的是凡息停时,那丹田中真阴真阳,元神元气,融会一团,混成一气,氤氤氲氲,蓬蓬勃勃,若开若阖,若有若无。视不见,听不闻,想象之而有迹,恍惚之而有形者,此殆人生之始气。心得之而有体,性得之而有用,人非此气不能生。欲成上品之仙,亦离不得此气为之主。古云:人生之始,因理有气,因气有形,此天地生人之顺道也。返还逆修者,实从形形色色中,慢慢运起阳火阴符,收归五明宫内,而以太乙祖气,天然神火烹之,即可化形而为一气。又由此气一炼,即可化气成神。于此固守虚无,保养灵阳,即还于无极之初,可以出则成形,入则无迹。道有何异于人哉?总之此个胎息,即返到父母媾精一团气血之候。人能养此胎息,日夜以无为有为、无思有思之真意,保守之,团聚之,即结成灵胎而为元神。迨至十月形全,脱壳而出,上透顶门,直冲霄汉,可以骖鸾鹤,上云霄,遨游天外,飞升玉京,直顷刻间事耳。然此胎息,虽从凡人色身中炼出,却又不是凡精凡气凡神结成;炼丹者虽离不得后天有形有色之精气以为之本,却亦不全仗于此也。盖后天精气,皆有形质,便有气数,生死轮回,势所不免。又况粗精粗气,尽属蠢钝之物,焉能有灵?要不过借此凡色身中所有之顽物,千烧万炼,取出那点清净无尘、至灵至神之精气神,以为真一之气,而返之于我,以成仙胎神丹耳。所谓抽铅添汞之说,不过如此。其余著形色,皆非道之正宗。古之云:“胎从伏气中结,气从有胎中息。”是知欲结神丹,成就不老之躯,非养胎息不能;欲得胎息凝聚于虚无丹田中,非结得有胎,他亦不肯来归。而纯纯乎动静与俱,若有一点凡气夹杂,凡神外驰,则神必外游,气必外泄,不能如子母夫妇,聚而不散也,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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