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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蜃楼志全传》 作者:愚山老人

日期:2021-03-03
摘要:裸民诮雾鄃縠为太华,邻女憎西施之巧笑,愧于心者妒于于面也。天下如此其大,古今如此其远,怪怪奇奇,何所不有。
  况男女居室之私,一日一夜,盈亿盈兆,而托名道学者必痛诋之。家小窃发之端,由汉迄宋,蜂生蚁附,而好为粉饰者必芟夷之。试思采兰赠芍,具列《风》诗;辛螫飞虫,何伤圣治?奚必缄口不言,而自博君子之名,使后人无所征信乎!

  小说者何?别乎大言言之也。一言乎小,则凡天经地义、治国化民,与夫汉儒之羽翼经传、宋儒之正诚心意,概勿讲焉。
  一言乎说,则凡迁、固之瑰玮博丽,子云、相如之异曲同工,与夫艳富辨裁清婉之殊科,《宗经》、《原道》、《辩骚》之异制,概勿道焉。其事为家人父子、日用饮食、往来酬酢之细故,是以谓之小;其辞为一方一隅、男女琐碎之闲谈,是以谓之说。
  然则,最浅易、最明白者,乃小说正宗也。世之小说家多矣,谈神仙者荒渺无稽,谈鬼怪者杳冥罔据,言兵者动关国体,言情者污秽闺房,言果报者落于窠臼。枝生格外,多有意于刺讥;笔难转关,半乞灵于仙佛。大雅犹多隙漏,复何讥于自《郐》以下乎!劳人生长粤东,熟悉琐事,所撰《蜃楼志》一书,不过本地风光,绝非空中楼阁也。其书言情而不伤雅,言兵而不病民,不云果报而果报自彰,无甚结构而结构特妙,盖准乎天理国法人情以立言,不求异于人而自能拔戟别成一队者也。说虽小乎,即谓之大言炎炎也可。
罗浮居士漫题
第一回 拥资财讹生关部 通线索计释洋商
  诗曰:
  捉襟露肘兴阑珊,百折江湖一野鹇。
  傲骨尚能强健在,弱翎应是倦飞还。
  春事暮,夕阳残,云心漠漠水心闲。
  凭将落魄生花笔,触破人间名利关。
  坐井不可观天,夏虫难与言冰,见未广者识不超也。
  裸民诮雾鄃縠为太华,邻女憎西施之巧笑,愧于心者妒于于面也。天下如此其大,古今如此其远,怪怪奇奇,何所不有。
  况男女居室之私,一日一夜,盈亿盈兆,而托名道学者必痛诋之。家小窃发之端,由汉迄宋,蜂生蚁附,而好为粉饰者必芟夷之。试思采兰赠芍,具列《风》诗;辛螫飞虫,何伤圣治?奚必缄口不言,而自博君子之名,使后人无所征信乎!
  广东洋行生理在太平门外,一切货物都是鬼子船载来,听凭行家报税,发卖三江两湖及各省客商,是粤中绝大的生意。
  一人姓苏名万魁,号占村,口齿利便,人才出众,当了商总,竟成了绝顶的富翁。正奔毛氏无出。一子名芳字吉士,乳名笑官,年纔十四,侧室花氏所生。次妾胡氏,生女阿珠、阿美,还未字人。他有五十往外年纪,捐纳从五品职衔,家中花边番钱整屋堆砌,取用时都以箩装袋捆,只是为人乖巧,心计甚精,放债七折八扣,三分行息,都要田房货物抵押,五月为满,所以经纪内如兄若弟的固多,乡邻中咒天骂地者亦不少。此公趁着三十年好运,也绝不介意。
  这日正在总行与事头公勾当,只见家人伍福拿着一张告示进来,仔细一看:监督粤海关税赫为晓谕事:照得海关贸易,内商涌集,外舶纷来,原以上筹国课,下济民生也。讵有商人苏万魁等,蠹国肥家,瞒官舞弊。欺鬼子之言语不通,货物则混行评价;度内商之客居不久,买卖则任意刁难。而且纳税则以多报少,用银则纹贱番昂,一切羡余都归私橐。本关部访闻既确,尔诸商罪恶难逃。但不教而诛,恐伤好生之德,旬自新有路,庶开赎罪之端。尚各心回,毋徒脐噬。特谕。
  万魁心中一吓,暗地思量打点。不防赫公示谕后,即票差郑忠、李信,将各洋商拘集班房,一连两日并不发放。这洋商都是有体面人,向来见督、抚、司、道,不过打千请安,垂手侍立,着紧处大人们还要畜茶赏饭,府、厅、州、县看花边钱面上,都十分礼貌。今日拘亩班房,虽不同囚徒一般,却也与官犯无二。各人面面相觑,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内中一个盛伯时道:“大人票拘我等,料是凶多吉少。”
  一个李汉臣道:“告示本来利害,你我必须寻一个天大人情。”
  一个潘麻子道:“舍亲在抚台处办折奏,我们托他转求抚台关说如何?”
  众人都道极好。只有苏万魁道:“这赫大人乍到此间,与抚台并无瓜葛,如何便可说情?据弟愚见,赫公并非不通关节者,但当直上黄金殿,不必作曲折耳。”
  众商道:“何以知之?”
  万魁道:“前日告示上有‘开赎罪之端’一句,这就要拿银子去赎罪的意思了。”
  众商道:“大哥明见!只是要打点他,怕不是数万金,还要寻一个着当人过手。”
  万魁道:“闻得关差此缺系谋干来的,数万金恐不足以了事。”
  众人道:“我们横竖有公项银子,凭兄酌量就是。”
  且说这关差姓赫名广大,号致甫,三十内外年纪,七尺上下身材,为人既爱银钱,又贪酒色。
  夫人黄氏,工部侍郎名琮次女。侍妾十余辈。生女八人,还未有子。因慕粤东富艳,讨差监税,挈眷南来。这一日,拘集洋商想他打干。到第三日不见有人来说,唤总管包进才分付道:“我的意思你们懂么?”
  进才道:“小的怎不晓得。只是这些商人因向来关部骄养惯了,有些颟顸。小的们先透一个风,他们如不懂事,还要给他一个利害。”
  赫公点头道:“且去办着。”
  进才退出门房,叫他的小子杜垄分付:“你到班房说,晚堂要审洋商一案,看他们有何说话。”
  杜坏应声出去。
  大堂上许多差役问道:“二爷,何事?”
  杜垄说:“不消你们伺候,咱自到一处去。”
  众差役暗暗诧异。
  那些洋商正在班房纳闷,只见上边走下一个窄襟小袖、眉清目秀的小爷来,一齐迎上前,问道:“爷贵步到这里有何台谕?”
  那杜坏全然不理,单说:“大人分付,今晚带齐洋商听审,大班人役不要误了。”
  两边班房齐声答应。杜垄慢慢转身,只见一个软翅巾的人上前挽手道:“二爷何不到外边少坐”那杜坏将他一瞧,说:“尊驾是谁?咱还要回大爷的话,好吃早膳,那有功夫闲坐。”
  这万魁听他的口风,已知是跟门上的二爷了,即向身边解下洋表一看,说道:“听见大人里面已时早饭,此刻似乎尚早。”
  这杜垄见他拿着表,便道:“借我一看。”
  万魁双手递过,杜坏仔细把玩:
  形如鹅卵,中分十二干支;外罩玻璃,配就四时节气。白玉边细巧镶成,黄金链玲珑穿就。果是西洋佳制,管教小伙垂涎。
  原来京里人有个毛病,口气最大,眼光最小杜垄一见此物,赞不绝口。万魁连忙道:“时刻尚准,二爷不嫌,即当奉送。”
  那杜坏七斜一双眉眼,带笑问道:“爷上姓?”
  万魁说:“贱姓苏。还没请教二爷高姓?”
  杜垄道:“咱姓杜。苏爷,咱们初交,怎么就好叨惠?”
  万魁道:“些微算什么,弟辈仰仗二爷之处甚多,且请外边一谈。”
  那杜坏方纔同到福德祠一间空房坐下。万魁道:“前日大人莅任,一切俱照例遵办。未审缘何开罪,管押班房,望二爷示知,酬情决不敢草草!”
  杜垄道:“我也不甚晓得。
  昨日大爷从上面下来,同几个爷们说,老爷出京用的银子太多了,现今那一家有人坐索,须要设法张罗。看起来,无非要措办几两银子的意思。”
  万魁道:“洋行生意不比以前,敢烦二爷转达包大爷,我们凑足五万银子呈缴爷们,二爷的在外,何如?”
  说毕便打一恭。杜坏忙拉着手道:“苏爷,像你这样好人,再没有不替你商量的,只是此数怕不济事,咱且回了大爷再说。”
  拱一拱手别去。这万魁回班房对众人说:“看来此事不难了结,只是难为银子些。”
  众人道:“全亏大哥见景生情,兄弟们叨庇不浅。只是要用几多银子,必须上紧取了银票来。”
  万魁道:“且等了回信,再去取银票未迟。先叫叶兴在关部衙门前铺中,借金花边五十元应用。”
  叶兴去了。
  那杜垄跨进宅门,包进才正同一班人门房看牌。这小子打个照会,进才踱到三堂左厢站定。杜坏禀道:“小的到班房将大爷的话传出。这些商人着实害怕。一个姓苏的再四央及小的,情愿进奉花银。小的问他数目,他说五万两,爷们的礼在外。”
  进才道:“叫他们不要做梦,这事办起来,一个个要问杖徒。
  五万银子?好不见世面,不要睬他。”
  说毕径走上去。杜垄忙到班房,低声告诉万魁道:“这事没有影响哩!大爷说,你们问罪都在杖徒以上,这五万银子送爷们还不够,怎么说呈缴大人?咱如今只好告别了。”
  那万魁连忙袖了金花边三十元,递与杜坏道:“小意思儿,给二爷买果子吃,千万周旋为妙!”
  杜坏道:“咱效力不周,如何当得厚赐。”
  万魁道:“事后还要补情。”
  这杜垄袖着辞去,一路走着,想道:“怪不得人家要跟关差!我不意中发个小财,只是要替他出点力儿纔好。”
  一头想,走入人门房。进才坐在一张躺椅上,杜坏打一千,道:“敢求大爷,这些商人叫他添些银子,千万替他挽回了罢。”
  进才睁着眼道:“老爷着实生气,还不快去打听。”
  这杜垄悄悄的走上三堂左厢,转至西书厅,只见跟班们坐的、立的,都在门外伺候。这杜坏笑嘻嘻的问道:“老爷可在书房么?”
  原来杜垄是十七八岁的小子,十分乖巧,是进才的弄童,除进才外,毫不与人沾染,这些人都叫他”杜一鸟”。这日上来打听,一个卜良走来搂住说道:“一鸟官,老爷正在这里唤你。”
  杜坏道:“老爷从不唤我的。”
  卜良道:“任鼎在书房中干事,嫌他这半日吸不出精,教你去补码。”
  杜垄笑道:“好爷,不要耍,停一会书房无事了,给我一个信,好叫大爷禀话。”
  卜良还要燥脾,众人道:“不要混他,老包要作酸的。”
  这杜坏一溜烟走了。却说老赫这日午后,在小妾品娃房内吃烧酒、尝鲜荔枝。吃得高兴,狂荡了一会,踱至西书厅,任鼎走上递茶。老赫见这孩子是杭州人,年方十四,生得很标致,叫他把门掩了,登榻捶腿。这孩子捏着美人拳,蹲在榻上一轻一重的捶。老赫酒兴正浓,厥物陡起,叫他把衣服脱下。这任鼎明晓得要此道了,心上却很巴结,掩着口笑道:“小的不敢。”
  老赫道:“使得。”
  将他纱裤扯下,叫他掉转身子。这任鼎咬紧牙关,任其舞弄,
  弄毕下榻,一声”啊呀”,几乎跌倒,哀告道:“里面已经裂开,疼得要死。”
  老赫笑道:“不妨,一会就好了。”
  任鼎扶着桌子站了一站,方去开门拿洋攒镀金铜盆。走下廊檐,众人都对他扮鬼脸。
  这孩子满面红晕,一摆两摆的走出,叫茶房拿了热水自己送上,忏干外取进洋布手巾。老赫净了手,坐在躺椅上。这卜良招呼进才回话。老赫问所办若何,进才禀道:“这商人们很不懂事,拿着五万银子要求开释。小的想,京里来的人,须给他三十几万两饥荒纔打得开。这商人们银子横竖是哄骗洋鬼子的,就多使唤他几两也不为过,总要给他一个利害方好办事。”
  老赫道:“很是。晚上我审问他们。”
  进才声喏而出。
  先前,杜坏在窗外窃听十分明白,即忙取出随身纸笔,暗写一信叫人送出。一会儿,进才到了门房,杜垄替他卸下衣服,坐定,唤值日头役分付:“大人今晚审问商人。”
  这头役传话出去。万魁等已先接了杜坏的字,大家全无主意,说道:“公项中银子不过十余万,依着里边意思,还差两三倍,如何设措方好?”
  只见郑忠、李信二人来,道:“今日晚堂要审。”
  万魁道:“只怕我们还要吃亏,全仗二位同朋友们左右照应!”
  郑忠说:“有我们兄弟在此,但请放心。”
  万料叹口气道:“向来各位大人如何看待商人,今日出尽丑了!”
  李信道:“看来要多跪一刻,断没有难为的事。”
  正说间,只听得吹打热闹,许多人拥进来,慌得众商人顶冠束带,跟到穿堂伺候。这关部怎生排场:旗竿两处,”粤海关”三字漾入青云;画戟中间,石狮子一双碾成白玉。栅栏上,挂着”禁止喧哗,锁拿闲人”之牌;头门口,张着”严拿漏税,追比饷余”之示。大堂高耸,四边飞阁流霞;暖阁深沈,一幅红罗结彩。扑通通放了三声大炮,乌森森坐出一位关差。
  吆喝一巡,赫公早已升座,分付将洋商带上。只见一个号房拿着衔帖禀道:“广粮厅申大老爷拜会。轿子已进辕门了。”
  这赫公将衔帖一看,道:“原来师傅来了。”
  即叫带过一边,快开中门迎接。这赫公慢慢的踱下暖阁,申公已从仪门下轿进来了。赫公站在滴水檐下,申公趋步上前打恭。赫公还揖道:“又劳师傅贵步。”
  申公道:“前日早该拜贺,勿怪来迟。”
  赫公道:“学生还没有登堂。”
  二人一头说,走进西书房去了。约有一个时辰,方纔送出,赫公又面约:“明日候教。”
  申公应许,就在大堂滴水檐前上轿而去。
  看官听说:这赫公是个世袭勋衔。现任监督广粮厅虽与关差不相统属,究竟官职稍悬;况赫公大刺刺的性子,督抚三司都不放在眼里,今日见了申公,如何这般谦抑?原来这申公讳晋,号象轩,江南松江人氏,当年在京师教读,赫公从学三年。后来申公中了进士,选入翰林,赫公袭职锦衣卫,待师傅最为有礼。这申公与宰执大臣不合,京察年分,票旨外用,改铨了广西思恩府烟瘴苦缺,推升陕汝兵备道。后因公错,部议降调,应得同知,却又是这个宰执告诉部中,凡是府佐俱可补用,于是径补通判。今日晋谒海关,也算天末故人,忽焉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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